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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第五十七章 莫矜函谷一丸封

17年最后一天还是更一下好了……不然就变成月更了(喂)
第五十七章 莫矜函谷一丸封

       二月二天不亮,就有那打着瑠璃灯的姐儿妇伴,小门小户的相公媳妇子,纷纷出得门来,结伴到井口挑水,又把谷糠木灰一路撒回家里,直至水缸边上才住。这在初二叫“引龙回”,寄托个风调雨顺的心愿。前代在这一天,宫里还有挑菜的节目,今世大内虽已不兴,免不得士庶家中,或有一二渊博好古的,就趁时趁节地顽乐一番,官府自也不禁。今日不必早朝,宋君承起得晚些,动身时窗外已微微地放光,前两天让春雨浇透的缘故,积雪都化干净了,满庭空翠映上,似欲沾湿那幅糨子窗纱。
       上夜的使换丫鬟伏侍他清洗更衣,厅上治好了早饭,除龙鳞、龙蛋、龙须面外,就是些清淡的糕点果品。旁的无甚特色,独是这面要算江西金溪做得最好,面身细白如银丝一般,下在煮子鸡的金黄高汤里,盖着焯得嫩滑青翠的莳蔬,纯浓鲜香,是上供的供品。宋君承应节让人盛了,汤沥去油,仍不免油腥重些,只吃得小半碗,用了个蒸龙蛋,几块点心,便转身漱口,净过手后,常华趁隙来报了哪几个家人出去挑水洒灰,又安排在何处点灯祭神,他都静静听着,只说凭他去办。他官居一品,位高权重,住在外东厂的邻坊里,免不得要常思履霜坚冰之戒,本坊的甜水井隔得近,往年都往那边挑水,去的也多选干练便俐的家人仆妇,故此他官威虽重,从不曾传出过恶奴仗势的名声。
       因他昨日陪驾御耕、赐百谷,公事一毕,宫里又分赐酒食,各样应酬不断,竟侵夜载月而归,常华这才把积务总到今晨提了。心中估了估,还不到走的时候,边伴他起来,边道:“老爷前次信去的钟先生,四老爷拿了帖去请,请来老家期月了,算今日就是小少爷开笔的日子。”
       宋君承点点头,道:“大哥儿正在念书的年纪,母亲春秋已高,四爷那样子,如嫂又病着,恐怕纵惯坏了他,养成个荒宁的性情,将来科第无望,上无益国家,下坏祖宗门楣。他开笔就学,腕上短力,只用白宣、毛边即可;松烟墨深重,油烟墨姿媚,家里素藏得多,还须他自己用得合体。就在书房封一方淄州砚作赠贻,淄砚凹而宜发墨,虽理滑易乏,不是最好,取一个韫玉的意思,好教四爷看了明白。但又损笔,中山笔劲健,把那盒玉兔毫一并给他。”他又在屋檐下停步站定,肃然道,“槜李先生与钱塘端丞公德望冠世,皆是浙东一代名宿大儒,过去仁文书院逢三会课,二师讲学院中,我曾负箧追从,只得一面之缘而已,至今隐憾,其铄懿渊积,每常思来,仍令我仰止无穷。能延先生为门侄开蒙,是我家福分,同四爷说,也请钟先生赐学名罢。”
常华恭声应是,转头向一个仆子吩咐两句,忙上轿厅准备去了。
       前任嘉兴郡守坐赃斥免,地方不可一日无父母,员缺应补,新科状元留馆一年,不待满考,遽然推升补缺,不由修撰而侍读、践历馆阁而省部,却让发遣出京,虽就地富庶,又超擢四品,其实还是贬了。若非受人指点,若非受人示意,吏部文选司何以如此推举,那才被无名白故地夺了锦片前程的后进,何以如此平静、如此淡薄,在印牌发到的当日夜里,就抛下尊畏师长、亲爱友朋,任家人滞后打点行囊,在叩辞上官之后,便带着几个扈从足用细软乘传上路。宋君承以吏部尚书之尊主持内阁,不知情的,固已认为出小谢与场屋、漕粮、喧邸之余波有涉,那稍知端的的,更不由想起先帝二十一年的两份遗诏。捧出初草的那个人,现在就在中堂的位置上,久矣伏诛的元凶巨恶,他幸脱吉网的从侄,时隔多年,仍然不免池鱼之殃。
       宋君承下轿后,恰逢朱希琅将手炉放了,也从西墙根底下慢簸簸地踱过来,他便站住等着,相互拱揖,联袂而入宫城,从他口中得悉此事。
       斯时谢瑌尚未辞阙,呈帖拜别座师,将即刻就行的打算一并相告了。朱希琅主了两场会试,头回还在永序年间,白头师弟,各奔前程,亲重势大,倾心相厚的心思却淡了,而谢瑌是新榜独占文场的第一名,比那些轻浮莽撞不谙世事的同年又高一筹,对他更有一番爱人以德的用意,因留他便饭,循循开解,谆谆教诲,赆仪之外,又赠他书本,修身洁行、经纶济世的那些坟典史论,不消说得。
       宋君承听后微微一颔首,道:“老先生镌戒得是,他少年得志,一旦而称尊州郡,尚不知世间还有人情物理,与史馆讲院不同。虽前监不远,犹恐为黠胥所欺,有覆车继轨之虞。临别惠赠,良工苦心,可张大教贴于正堂矣。”朱希琅道:“似之本老夫门生,何其天幸,使陛下视如手足,委托厚寄,荷此荣任,我虑他年少,劝以忠义,理当然耳,不足为道。宋先生寄腹心之重,而能伸殷殷爱护之切,近水惜水之心,竟是‘壹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了。”宋君承无心申辩什么,见过坊之后,已及院门了,只一笑缓步道:“老先生请。”朱希琅道:“首辅在前,老夫怎好僭行?”宋君承道:“先生名重天下,固该当的。”朱希琅缝着眼儿,转头瞧着他那么幅一成不变的、从容谦和的神色,也就笑了笑,谦辞几句,挽袍当先进去。
       阁中另两人已到,忙起身作揖。自入二月,不大不小的春雨浇了一个正朔,翌日雨霁云停,时序回斡,物候推移,眼见着日转觚棱暖艳多,那一颗圆澄澄金灿可爱的金丸就渐渐地小暄起来,取奉的侍候犹恐嫌闷,将西面一盏小窗开了透气,荣讷见他们进来,相对嘘问讫,才示意供奉关了。待办的阁务久矣送来,听说是圣明天子穿宵连夜乙览完的,不敢怠慢,聚首相商了些须时候,并把方今一时之急务,荆楚之军情,边关抚战胶着之态势,还有目下京城里难割难抛的琐碎都分剖清楚。正要分头去批拟各自案头的文牍,堂外一书办急匆匆送进一角三式文书,见宋君承在堂,做了个揖,把书子交了,自觉下去。
       宋君承开来一看,陕西三司共属驰奏,略说正月初九日夜,函陕秦关一带遭变,地动宅坏,声闻千里,有倾倒城池庐垛、毁损沃土良田,至压死兵民数以万计,及牛羊牲畜几几不得其确,三秦久旱,去年大蝗,又罹震动,叠患天殃,残苦万状,有不能敷写者。布政使严樘另具一本,把被灾户头、垣墙屋宇、头口土地,一一备细说了,且将地方治官采取措施、仓廪府库专发项目、仍需批下什么东西,又不厌其烦地开列于后。再一个本子,也是严樘领衔署名,题请朝廷优恤,早派赈蠲。
       传到荣讷看了,皱锁双眉良久,竟笑了一下:“严彦卿还是个天官作派。”
       宋君承道:“海康镌一级为牧伯,兼属巡抚事,这些帑藏他可以调。蠲丁蠲赋,赈灾赈民,皆有国朝典例在,该批的执照红本,也让他放手去做。”
       商师古道:“元元何辜,拯拔还须从速。”
       宋君承一叹:“天变不常,四时失据,是我等弼疑无能之过啊。时不我待,赈臣何人,须使总宪即刻遴选。”他转过身,向旁吩咐,“公权,由你跑一趟宪台罢,向莲社公说明清楚。”傅知衡忙曲臂一拱,领命去了。
       朱希琅直看那一身青袍的年轻中舍三五步越槛下阶,颤巍巍道:“题本尚未票拟,且按制巡按八月出巡,今方二月,一切授命,还须请示……”
       宋君承点头道:“老先生深谙典章,警醒得是,仆这便写本请旨,万一陛下降责,仆一人承当。”
       他回到值房,先代阁员恭撰了一本闻圣上备阅达夜臣等不胜欣感惶怍之至云云的奏疏,方见黄签用尽,因叫文吏道:“劳你取一匣阁票来。”那书吏应了,不须臾折返回来,把那揸着的截间门顺便一带,奉过一只方匣,束手站了。他也不必宋君承问,自觉交代道:“阁老莫怪,卑职向外问过,是近时潮寒,照看的人怕不好写,趁侵早雨小无风,搬到廊上透透,昨天天半云沉,中午忽下大了,把凉棚穿破,竟将预备的签子都淋湿了。商阁老已授意那边处置过,才见卑职出来取盒子,便分了一半过来,卑职不好说的。”
       宋君承没有开那匣子,也不再问,却把才凝墨的样稿付他道:“你既这样通熟,也带去请三位先生关览,若无异议,我再誊抄进御。”他忙忙接下,踅身出去。宋君承把笔掭了掭墨,才开始起草请选代天巡牧、救火拯溺的题章。
       密勿之地不比其他,日日都有五七百来通题奏要立即票拟,得明白上谕,再六科抄出、责令六部行文叫应各处,这是不磨的规矩。朱希琅已有两岁年纪,不若他们正当壮年,心为形役的事情,为之亦无不可。他看得十来本疏,将玳瑁叆叇摘了,绫绢系联处对折,望着桌上摊开的本子慢吞吞吃茶水。隔年贮的茶,因是供外官的,向来虽有数目供项,也不多新鲜,惟是前朝宰相蒙恩受赐不断,天潢贵胄享的例,他那里还更要好些。那是不同于前代的异数,至今日视旧年所以改观甚剧,还要上溯到他参赞机务之前,历徵元年的继统天子初临内阁,事先没有派出礼仪赞导入告,阁中不及拾掇,那幼冲圣君人前不曾说什么,回銮后却对伏侍奴婢半开了一句玩笑:阳翟今擢相矣,朕给二千斛可乎?当时主持乾清宫的还是承留守,他暗记在心,派人去问了内书堂先生。先生拆解了掌故,他那样一个老成的人,竟被吓得了不得,当日就托心腹过去递信儿。后来春深时节,御驾再幸,那一应清供,俱撤去敷衍下品,柔波碧浪里都是银缕翡翠线般的嫩枪嫩芽,固非繁费,也算得上用心了。皇帝见了不做声,此事方告揭过。
       朱希琅叹了口气,撑直了泛痠的腰杆,提笔来写了张票子,缓缓把面前捷思促才连夜急就一本议论分内之事、言下却在影射小谢之出的题章阖上,悠悠地晃了晃有些昏涨的脑袋,皇帝少年心气时显露出这一分执拗和斤斤计较,竟全不随先考,倒像是国史中隐隐勾勒出的太祖皇帝的影子。可天子委大政于内阁已有百年,百年光阴,万事丛脞,江汉朝宗于海,和国初早就不一样了,不学父亲端拱圣明,反要去学皇祖,生杀夺予,爱恶冰炭,巨细躬亲,如今日之天下,踵前王之遗迹,绍二祖之德泽,还经得起再一个不欲与士夫共治的独夫么?他坐在辇毂待罪的这一把交椅里,竟是不惮这样想的。
       荣讷在他左近,因见他叹气,抬头望了案上一眼,笑道:“历朝历代,言者不禁,他等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就以为万事万物,即或不能诉诸锋端,也无不可以付诸笔端,何况他爱写几个字,自然也想做书里流芳千古的伟人。怀老何苦为此区区砚田伤神,由他们罢。”
       朱希琅道:“也不是这么说的。科道靖言庸违,朝廷徒失一耳目。只是耳目之官,与部署各有体分,倘若颠倒起来,那就不好了。”
       荣讷笑道:“老先原在担心这个,倒是您婴累多虞了。”侧身压低了声音道,“尊馆学子效古人兰亭滕阁之模范,陆海潘江,麟超龙翥,风雅之道,粲然可观,他等天纵的英作,那些题词,据说昨夜就付书坊备刻了,间或有成篇流出,都中都在传呢。只可惜吉光片羽,固风味隽永,然而少年聚会,聊备一格,番窠倒臼者,亦未免聊复尔耳。何以不见先生高足列名其中,也好把艳冶浮气颠打一番?”
       朱希琅慢慢点了点头:“此事似之和我说过,他戒绝小道多年,大约不会再作。”荣讷微一叹道:“原来如此。小谢殿撰这一去,倒也洒落干净,可谓是临难不顾、临危不苟了。”朱希琅道:“腹心虽坏,寖成扼据之势,遗奔迸脱或可矣,逆天犯顺则不能。王制府还是尽责的,郑侍郎到底去了,他既呕心吐胆以奉王事,我何惜析肝沥悃而具述之?”荣讷忙问:“先生何意?”朱希琅道:“分阃推毂,奉辞伐罪,莫非皇命。老夫欲面谏元辅,请以内阁的名义正式下书王督一函,在郑荀鹤到任之前,打消他的疑忌。”
       荣讷恍然抬头,望向直庐门枋半晌,白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笑来:“宋先生对他上心得很——保不严便怀翁不说,这句谆嘱也没有省口的道理。”
       他两个说了一阵,正见那书吏从案台上接了阁票匣子进去,不多时捧了份文稿掩门而出,仍带给次辅。商师古展读片刻,起身道:“二位阁老,元辅已把奏本拟出来了。”荣讷便问:“是哪个一个?”商师古拿着奏疏走近前来,道:“我辈忝值内阁,岂忍屡劳圣躬,恭劝皇上善自爱惜,固今时第一要务。”他把话说得完满无缺滴水不漏,朱荣二人惟有颔首附和而已,当下两厢都看了,把过场走完,商师古也不消人代传,亲自持稿件去答复意见。
       进到内直舍,宋君承停了笔,站起身来,遥让大案对面那张垫了秋棠销金盖袱的五接圆椅,道:“先生请坐。”商师古也回以一个先请的姿态,见宋君承压袍危坐,他便走到桌前,将疏稿搁上案台,却没有走开:“元辅辞旨甚切,我们没有什么异议,这就可以使人誊写。”他顿了顿,“有一件事,昨日间,大理寺的正印丢了。伏无涯连夜具本,说他已亲率人马踏勘,那竟是被偷的。”
       这是个颇为惊耳的消息,宋君承接过他带过来的本子看了,微微一笑道:“棘署也会遭盗,此诚本朝一奇案。衙门大印失窃,有同轻渎国家公器,他上疏自劾了没有?”
       商师古因道:“或迟或早,便在这一日了,介时如何拟复?”宋君承道:“衙印保管不力,堂官有不让之责,他若交递三章,是必欲去的,那便准他走罢。”商师古略加迟疑,斟酌道:“因失一印辄损一卿,是不是过重了。会揖在即,无论皇上同不同意,内阁的态度科道却看得很清楚。”
       宋君承笑道:“仆可以与兄剖露肺腑,也可以就在这里,同兄说一说推心置腹的话。”他因要看向案前的次辅,故而是抬着头,微仰上身,浮着微笑的鬓颜在天光的粉饰下,就显出一片开心见诚的意味来。但商师古仿佛从他说的话、他眉睫间谦恭得体而不容置疑的神色中,看到了萧相的影子。
       商师古道:“还请元辅开述。”
       宋君承把疏本盖上道:“伏廷尉有俊伟材,既然亲当矢石,想不日即可告捷,然而此君恐是琴意非丝桐,兄试思之,可明我心意。”他撑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永世兄,你的功名资辈,俱在我之上,仆忝返阁班,据了你的位置,并不惮兄归怨于我,是因兄乃是今世唯一一个操持枢笔的君子。兄昔日开言道台,有此德行,本不足怪,现今坐在这里,犹能洁清自矢,便太难了。”
       商师古沉默了一下,道:“元辅大仁厚德,即披沙剖璞,当今之世,无人出于左右。”
       宋君承笑着摇摇头:“我当不起。”他剔了一叠黄签出来,在案角归了归,把剩下的拢到一摞,仍放回匣盒中,把盖子盖了,双手捧着给他,道,“朝事不容刻缓,将伯之助,不得璧还,但还君故椟罢。”

       商师古辞出值舍,向两阁老告了一声,走下院来。是处春草初生,宫槐共荣,门枢阶角爬着潮湿的新碧鳞苔,天边淤着层淡淡的铅色,又似从铅水里分剥出一缕彤红的火光,是日头在被那过于明朗的天空衬得灰突突的白云后头摇身一晃,窜入了更高的青天之上。
       他方步走向阁外那座小坊,两根环抱粗细的石础让照得白玉也似,因看见牌额下站着一人,做常服襕袍装扮,便放松步子,那人也远远瞧着他,迎上前来当先行礼:“累得老先生辛苦这一趟。”他还礼道:“为皇上分忧,此为臣之本分。”复问道,“元翁从宸居来?”
       元琯笑道:“一早儿皇爷想起了,差咱来看看——装束不整,不便进去的,原非有意简慢,咱家不周之处,万望阁老原宥。”商师古道:“公公言重了。”元琯笑了一笑,展手道:“劳动阁老移玉,咱们到屋檐底下说。”
       因同入文华殿廊下,进到一间空置的廨房内,元琯命把预先准备的茶水斟上,摆了几品果点,就让一干自发拥来的宦寺都人都退出去,吃了口香珠,看着他道:“咱家便直说了,还待请教,那件东西,宋先生看了么?说了什么?阁老勿庸诲言。”商师古脸上依旧是淡薄看不出喜怒,闻声便道:“元辅是否揭看,仆未曾眼见,不能妄加推测,或看了,也不曾有只言片语。”
       元琯一怔,商师古又道:“非但没说,他已还给了我。”元琯一对手指捻转着杯身,停了半晌才道:“阁老……让咱拿这个回去上覆皇爷?”
       商师古道:“循名督实,公公有何难为。”
       他从袖里摸了那只长方的芍药纹嵌骨螺钿匣子来,分拨开剩下半摞的阁票,将压在底下的一张字签取出,从新盖上盖子。他双手托起这张薄设设、又沉甸甸的纸签儿,站起身来,交与随之起立的东厂督公,眉目间端凝毕现,仿佛恭捧着天纶圣旨。
       元琯的目光在他掌心一转,从对折过的单边上隐约看得见内面一行四个墨汁沁入的痕迹,伸手接了,和他坐下,随口问:“老先生不曾看过?”商师古道:“此圣上宝翰,仆岂敢僭窥。”
       元琯掂着那纸,意味莫测地笑了起来:“其实看也无妨——这样罢,咱家来看,万一念出了声,老先生只当没听见,也从没进过这扇门。”
       商师古叹了口气:“雨露之恩,雷霆之诛,自上所降,凡属人臣,皆当欣然恭领。惟是公公又何必。”
       元琯笑道:“不相干,咱家先头说了,只自己看一看,与先生无涉。”说着把折合的边页打开,定睛看道,“‘去佛远甚,吾寔斯言。’”
       又有些懵懂地抬起头,因为对故实的茫然不解,下意识望了身旁饱学博知的大学士一眼。商师古却没有看这边,他像是在出神似的,直撅撅的脊板稍沾靠木梳背椅子的直棂,霎时苍白下来的脸孔上,一双目睛朝着气窗外白亮刺目的天空。元琯看着他魂不赴体的样子,顺他的目光张了张,心下敞亮得明镜一般,当即阖札袖进袖口,一笑按桌站起道:“不多费老先生心神,咱家这就回宫覆命。”商师古突地惊醒,恍然点头,起身送他至御药房丈余外,两相客气一番,殷殷告别了,掉步向内阁折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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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震奎阁碑》:“汉明以察为明,而梁武以弱为仁,皆缘名失实,去佛远甚。”
我知道陕西这个地方容易误会什么,没有李小枣!没有!不存在的!(›´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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