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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第六章 青壁无梯闻杜鹃

第六章 青壁无梯闻杜鹃

那绯袍官员猛地一撂茶盅子,怒容显面。几点青翠沾着孔雀羽屏胸背,更觉栩栩欲活:“甚么言路拾遗,竟补阙到咱们头上来了!就算李植一倒,都御史的位子,也轮不着他许中和来坐!”
“小人管窥县象,何能见玄穹之广大,”元琯劝笑道,“华瑛兄,莫要生气。”
吏部右侍郎弘琭便止了音,手掌轻缓地抚贴瓷脚的缺口,一对驳驳杂杂泛着天光的眸子只径地凝望过去,半晌缓然吐息,整个显得单薄的身子斜靠进软实锦缎。
“厂公,你最清楚,没有王爷提携——弘某就不必提了,你也还是市舶司提督,在给张公公、郜公公做着干儿子,一口一个干爹呢。”
将入龙潜月,地炕早已烧起,冰花砌玉争似仙葩,打碎了块块钩挂在桠杈上,晃得两院三扇门的灰褐瓦墙尽映晶白。此处是一片官营的塌房,渐步活热的市坊街巷嘈闹繁声,传来却安谧。黄夹缬林寒有叶,碧琉璃水净无风。
元琯举张两目,风清月白霎时便投在漆色瞳子里。但见他轻缓一笑,道:“士林之中,向来不起我们这号人物,可你居官多年,该听过官场上的一句话,叫仕无中人,不如归耕。”
弘琭握上手中叶杯,略有冷怔。
白惨日光就在这时排闼下来,将那竖立在桃木漆盘里的无锡龚春瓷壶穿身而过,照得透亮湛然。
“李邦宪受了这般冤苦,纵免不了一番切责,可一个大承朝,还不是几个言官就能做主。”元琯扣了扣八仙桌,径自扯了扯嘴角,“莫说碍着宋阁老的情面在前,翻遍国史,有哪个新君刑德未制,便要废黜钦点的二品大员。”
弘琭盯着他:“首辅肯上疏保举,的确出乎意料,可谁知道他是甚么好心?当初南海子那一战,损兵折将又有多少,让浙江的人流血成渠,平白便宜了帝党。”吏部第三把交椅恨恨地喘了一声,“这猎旦过河,天子近臣便出将入相,真到犒赏三军的时候,却百般推诿不愿了?”
元琯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竟日安默的河关鼓噪欲活,捷猎楚楚,催开梅落。泓银似的照在一对泛着清亮乌漆的眸子里头,整个儿都被染成了金色。
弘琭噙着微微的冷笑,不避不躲毫无悔惧,只仰颈望那人立身站起。
“侍郎来此,无非是想借着东厂的百十双眼睛,查出那座幕中后台。”元琯淡道,“可知荆笔杨板,最后是落得倾宗覆族的下场。”弘琭低眼直直望着佛首捻花的玉座灯架,腔子里滚出的声音沉如泥潭,轻似梦呓:“果真要上干晋武,便不叫你做这杨太傅。”
平翘玄檐揭瓦似的掀着阵阵夭阏寒琼,两三枝腊梅乱杂杂伸出院圃,撑着巴掌大的一块阴霾。外头值班的管事跟商客有了磋谈,二人扳话的这片屋宇倒无人敢近,只有个麻髽髻的姑娘执着笤帚,在几块廊板下小心翼翼地扫拢坌尘。
“瓜田李下,古人所慎。从内书堂里出来,提督两浙,倒也读过几本经史。”
元琯顿在那里哑寂片刻,刀削一般尖峭的窄肩蓦地震动两下,手掌贴着狗牙纹桌锦一攥,粗砺的经线绷紧了缠着皮肉,又刺又疼。一个净须茶房过来续水,元琯却让他去开一瓮巴蜀郫筒酒。隔了许时,方负手站在雕着洞庭蘼芜的窗棂下,扯了嘴唇吐声道:
“自太祖、成祖爷打下江山万国俯仰至今,祖宗法度,厂卫相倚,从来都是圣主之利器,几时敢为臣子所专。你以为张公公成了印公,督主就那般好当么?人家是挪了块地儿,可他干了多少年秉笔,关了多少人,审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俯首帖耳,诚惶待命?符庄是甚么人物,把个先帝紫宫搅得天翻地覆,腥风血雨,神目如炬,到头来就败在他张荣手里!蒙王爷抬爱,把咱从浙江调回京师,忝列副宰,元琯不曾一日忘恩。然则今日凌僭半分,半个时辰后滋扰京察的密揭便要整整齐齐摆在懋勤殿、摆在皇上案头,到那时便不止记着你我的姓名了——颜筋五行字,你想想,能祛除异己,把谁拉下马来?”
像被这连珠儿发响似的语势摄魂夺魄,又似良有沈吟,加以虑计。弘琭霍然直身,面目郑重道:“弘某的是躁急,但凡冲撞之处,还望公公容谅。”
元琯喝了口酒水,眼光兀自锋冽着,秀长双眉已缓柔下来,渐渐变出一个亲善而无奈何的神情。“华瑛兄,不是咱不帮你,”他坐回莲花绣座上,叹道,“《长春》怎么说来着?相见何如不相见,前因后果总荒唐。那来龙去脉现在便成册在东厂衙门,可查清楚了,又能如何?”
“如公公所言,这回竟让竖子吐气扬眉,翦了王爷的臂膀。”弘琭道。
“他欢喜么?”元琯反问,黑黝黝的眸子芒采翕闪,忽又转口道,“您还惦记着李邦宪,不若放班回家,找三两柱高香来求拜司命。转圜之事,咱却插不上手了。”
挣扎了半天的零星雪末,终于细细撒撒地飘了下来。雪皑泷漉盂覆,争似周童笑摘兰丛。
两个人从里屋出来,联袂并站在台磴上边,挂着一身燃灰不尽般的寒气,绯红的袍摆垂在白生生瑞草地衣上。阶下是不多金贵的麴尘色鹤草,稀散地东一块西一块蔫长着,又遭人摆布了一通,来年夏天不定能飞出几只媚蝶来。元琯同弘琭告了别,礼让一番,便送他上四舁红浮屠顶青幔轿,自换布衫牵骢马,慢腾腾地朝明照坊而去。
坊共六铺,双碾街往南,分别是宝府巷、鞍子巷、法华寺、鹁鸽市;上角头东北,则是太医院胡同、都税司和关王庙。戎政府街上坐落着福德、吉庆、福顺、和远、宝源、顺宁六店,这是宫里的营生,对头一箇杏花酒旆缝着字,扎在麻绳上飘飘摇摇。
“哎哟!”顺宁店门口方礅儿前边,那个眼尖的幞头小厮看清隔道驭马人,把过同僚惊叫道,“快进去知会老管事,二翁来了!”
元琯跨下兕鞍,任厮儿牵了马,教一人领进门去。过了两楹屋子,便到了所清静处,往日也是接待达贵的。丹桓画础,三十六鳞水禽宛如滃染,墨洇似的勾着个精妙的轮廓。元琯静静呆在一张瘿木直背上,眼半翕半张地游丝也似,荒忽望着壶嘴里冒出的细白蒸烟。便生出好些触逆默想。
京察年底就要结束,到头来,就剩分门别类、归并存查,罢官的发俸,留下的弹冠。满堂朱紫附声吠影,赤墀文石躬逢其盛,石渠之争,党伐之论,历朝辟禁一道一道地颁,又有谁真能禁了。
无非是个筝横为乐。
立地成兵。
这时厮儿端了壶觞杯盘来,碟里是杭州关外百果糕,一把银托青瓷壶,装着湖州南浔酒。元琯正回神,身后有两个声音唤他。
“二翁。”另一人道:“厂公来得好早——您瞧瞧,这才申时那。”元琯起身笑道:“崔公公都亲自来了,咱也不能辜恩溺职,慢待了娘娘的托付。”
崔暨披着腋裘皮子,慢悠悠地跟着管事踱来。管事的怀中还捧着一摞厚厚的报账,见他生了幅海船上夥长的面相,就知兴许是郡王爷安插的人物,却不多看,只听道:“厂公向来精干,咱们昭圣娘娘知道的,不然哪能请您来呢,您说是不?”元琯等那管事抽了椅凳请崔暨坐下,这才微微一笑:“恂谨乡党,踧踖朝廷罢了。”
崔暨拿手掌磨蹭着一把雪白塵尾,一时屋宇皆寂,只有萧杀冬风在关外袭扰猎猎,晶透得燕股横金也似,眨眼呼啸过通个平川。
“这事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不好在宫里讲。”崔暨抬了头看向他,“万岁爷身边那两个跟班儿,一个叫王锡,一个叫蔡崇质,厂公想必是记得的。”
元琯皱眉细索一番,承认道:“有些印象。”
崔暨操着他那笑眯眯的神采口气,轻道:“竖子成名,小人得志。”不待元琯发问,径自含着茶汤漱了漱,往铜盆里一吐,“万岁爷图新鲜,硬是升拔到身边。他俩往内掖送了好些乌杂玩意,让咱给撞见,仍是死性不改,尽走这条捷路,真当宫里的规矩形同虚设,沾几分圣恩便无法无天了。”
元琯道:“究竟甚么物事,惹得崔总管这般大的火气。”
“就是淫言诐行、歪门邪道!”崔暨哼声道,“上回把《玉楼春》藏在《三国》里,昨天一部《春秋经》夹带着大大方方进了乾清宫,这还了得么!”
崔暨缓了片刻,忖看着元琯平静的面容,又道:“没有娘娘授意,我是不敢跟您说的。冬至节一过,采女官要返京,正要害当口,可皇上长大了,做母亲的管不着儿子,更怕教人说成内宫干政。”
元琯抬起头,眸子凉丝丝的融着从窗槅间一分分透进来的冷光,清明晰彻。昼日华景本就短暂,黑云爬了上来,细散的雪霰直往屋里钻,金子一般在青甃冻苔上微微发亮。
“但不知崔公公让咱做什么?”他问。
“厂公您做起来容易——无非找个由头扒了这俩奴才的官皮,至少要调离乾清宫,不让他们带坏了皇上。”崔暨冷然笑道:“浣衣局的水清得很。”
元琯刚回内掖,沾着一肩颈的风尘疲困不除,未见张荣,马不停蹄地赶往慈庆宫。却被告知太后驾幸玉熙宫,女伴陪着听戏去了。红翠纱笼里头隐约掩着倡子嘌唱,清脆菱歌似的,牙板一击,鼓瑟缠绵,又成了庾吉甫的《兰昌宫》、《凌波梦》。
分镜圆时,断钗合处,倩笑歌与舞。吴相公沈思京华旧日,但不知那汴梁朱府,又如今几分。
元琯稳了稳心神,摆出一副恭顺模样,等着去报信的内官蹭蹬地小跑回来,方走近跟前行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昭圣手中捻着条菩提念珠,一身沉香色对襟衫儿,平和笑道:“元公公多礼了。有你们司礼监这几个忠厚的人帮衬着皇上打点内事,正是他的福分。”元琯嘴上说着谦虚无懈地客套话,也任由一旁娇美侍女搀立而起,却不说来意,只到四开光绣墩上坐了,一对眼在场中顾盼。
头一个本是神道剧,扮作薛昭的上了台,昭圣起先还饶有兴味,两折听完,不由泛起了瞌睡,偏头同一乌绫锦帕包头、牡丹缠枝长袄的年轻命妇——世袭虞国公那一品诰命夫人——有一搭没一搭攀着闲话。她俩未曾挹声,如平常口气,让元琯听得清楚明白。
昭圣捻弄珠串,眼瞟着身边,微微含笑问:“夫人连日进宫与我做伴抄经,抛下一大家子儿,咱这心底,好觉着过意不去。幸亏瞧你气色尚佳,想是身子好些了罢?”
虞夫人客气道:“累娘娘关心,臣区区小恙,无足挂齿,家胤平平,不缺操持。”势头一转,又熟热地开着玩笑,一双金灯笼耳坠不住晃荡,映得桃腮粉脸、春山细描,真真妍美无双,“况且还不是仰仗娘娘赐的琼浆仙露,臣在家中念得紧,只好上宫里向您来讨了。”
“你这妮子,养病倒把口给养刁了?”昭圣笑骂道,“病去如抽丝,回头就让太医看看,要是拖着副病体讨我开心,左右治你檀郎欺罔之罪。”
虞夫人银铃似的一串笑,告饶道:“不敢不敢,求娘娘开恩,莫要牵连我那薄命侯白。”
昭圣一听,乐了:“没见过背地里这般咒着夫君的!”这会粥羹调匀,几个青娥给三人一人盛了碗三合米的吴茱萸来,正是主疗心腹冷气,冬商最宜。就着粥听台上改唱双调雁儿落,唱到:
四季手轻翻,百岁指空弹。
谩说周秦汉,徒夸孔孟颜。
人间,几度黄粱饭;狼山,金杯休放闲。
元琯捧着那只元时“枢府”字小定印花瓷,仍片字不发。昭圣吃了小半,没头没尾地轻轻一叹:“我呀,有时真想遗落世事,整日长斋礼佛,总好过现下这番光景,进退不是,就是个难为。”
虞夫人笑道:“娘娘菩萨肉身,母仪天下,世上万事,哪有降治不了?”就听昭圣摇首叹笑,又自讽样的说:“哪怕你说得对,我也是尊泥菩萨,中看不中用的。”虞夫人连忙道:“果真那样棘手,就要请娘娘讲一讲了。”说罢,不动声色地瞥了元琯一眼。元琯镇定安坐,昭圣也似不介一般,坦然说开了去。
“再过几天冬至节,简毓就从江南回来了。”
虞夫人怔忡片刻,疑心道:“好嘛!瑶池女使可算到眼前了,终究了却一桩心事,有何不怿?”
昭圣咂了口青萼蒸露,腕子上菩提佛串滑到锦霞纹衣袂下,一对浅眉微微地蹙了起来,眼里显得忧忱。“怕只怕皇上寄语新来双燕子——移巢别处觅雕梁呀。”她转头看向元琯:“蟪蛄之声,犹尚在耳。元督公,你是大内次辅,兼掌东厂情事,又是个勤诚公忠的主,宫里这摊浊水,说你不知深浅的,还真寻不出几处。”
元琯掀起眼睫,一会垂没下去,只轻声逊道:“蒙娘娘推赞,奴婢万万不敢妄担……”
“此评你受得。”昭圣眼目稍凝,梅染指甲扣着那鳅背圆翘头、沿边戗金双钩红线的炕案,“元琯,就同夫人说说我那儿子,都犯了些甚么罢。”
元琯嘴唇挨了挨茶水,道:“奴婢不敢。只是黑云蔽日,几个奴才合主干冒,冲撞了宫里的规矩,万岁一时让奸顽迷了眼,假以时日,必能甄察明辨。”昭圣听了元琯这番明面上全然不伪的话,便不住笑微微地道:“好一张厉害的嘴,原先在浙江,上对朝廷下督提举,也是如此酧应的么?”
“我听外子谈起,说公公是苏季子的唇舌,高潘州的骨。”虞夫人轻促地低笑两声,又正色说,“公公,你快讲罢。”
元琯心中有数,就让言经粉饰,平心静气地把崔暨在顺宁店里讲得转述出来。阁子里换了弹词本,一人搊弹念唱,三脚木牀坐调曲。
“臣知道该怎么办了。”虞夫人道,她看的是昭圣。
而今张荣把权,内府胪列十二监,无不是印公眼线。张荣是靖国功臣,莫说皇恩正盛,就是符氏一党泰半毁在他手里,便任谁动他不得。
可虞国公虽眠舆草间,东山高卧,这虞夫人刘纾却不同。刘氏乃前朝名门右族,例如那挑了“大哉乾元”请做国号的刘仲晦,世祖追赠太傅国公、仁宗又晋封常山王,生前恩任信重,身后哀荣无限。到了大承这一朝,仍是父兄显贵,犹盛在明昌帝时,几是独揽后相,一手遮天。好在刘氏安守本分,绝无欺叛之心,那首辅见势去职,不仅成了一对君臣佳话,宫里宫外也都留下了底子。
换而言之,有些昭圣开不了口,元琯不能得罪于天子的话,由虞夫人说来,饶是张荣的亲信,不得不听。
元琯对此心知肚明,眼中却昏昏暗暗,默不作声,只半看着屋角沙土盆里栽的一蔸千岁子。青茏油绿的刺儿面衬着宫外满地苍亮白雪,像是在压城黑云上生生撕开一道狭长的罅隙,从后穿出稀薄的金赤光彩来。
昭圣偏头看他,将疑道:“元公公,你觉着如何?”
“禀娘娘,奴婢以为这事儿缺了一个人,怕是极难办成。”
“谁?”
元琯霍然抬起眼,笔直望进那飘着雪沫的瓷壁里,黎黑的瞳子泛泛然映出天色水光:“次辅宋先生。”

严樘挽着一屉点心走进斋庐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眼见临迫冬至,休沐前的几日最是忙碌,各地官员的述职勾销,升调迁贬,像支一口鼎釜架在长安大街上,光是那百川朝海似的奏陈炊火,也够炙得六部衙门交困不堪。南直隶就松快多了。严樘放班回府,只来得及换下官袍,吃几口热茶便匆忙往后院赶。
走到一半已慢下步来。
严家这处胡同和皇城挨得近,回首望去,能见白日膜观的崔嵬禁宫,那深邃威沉的夐广屋宇,此时都模糊不辨,朦胧地掩藏在了黑暗里。严樘垂眸敛目,想着真如白舍人一首《早冬》诗,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翠水流步足下,一道道摄人的寒气剪子似的拆丝割袜,三转身蹿上心头。
早已命人整治过一番的游廊不知几时拴了只铜铃,雕成对燕的模样,娇俏可爱。严樘一抬头,果然看见赵宓等在窗边,四目相对,火烫的目光眨眼又变作欢忭,像两朵朱红喜花。“先生!”他笑道,跑到跟前,“先生来迟了。”严樘放下木盒,缓缓抚着孩子柔软的发梢,直觉食指都是冰的,随即拉他去鼓凳上坐下,这才说道,“外边这样尖冷,真当你是画堂鹦鹉鸟么。”
赵宓见他眉眼间半是责怪、半是疼惜,便麻着胆,没脸没皮地说:“学生这是怕别人抢了我的先生,天南海北,得找谁教我读书呀?”
这话说得无心,严樘心口却微微收紧,连带着挺坐在锦墩上的身子也一同僵硬起来。赵宓半天没等到回答,正寻思着如何扯句讨饶的话,眼睫一掀就被吓着了。严樘脸色苍白,嘴唇闭抿,眼中漫漫然全是牖外死气沉沉的黑夜。
“先生?”赵宓蹿下鼓凳,像课业未尽溜出去玩闹、让师长抓了个现行的认错模样,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他。
过了许久,严樘垂下脸,伸手揽住他,继而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没事了,宓儿。”他说,最后一句像低喃,“没事了。”
赵宓把头埋在他怀里,眼儿眨了眨,似乎在心中好生挣扎了一轮,又磨蹭片刻,至严樘将他放开了,方换上一副口气道:“先生,我有东西给您看。”
待赵宓抱出只匣子重又回来,严樘吩嘱杜微拿去温过的一笼糕点亦已呈于案头。塑成鹪鹩式样的沙糕撒着鲜蕈,食甘暖胃,甚至配了一碗香汤白粲。赵宓瞟了一眼,却仍是把手中的红木匣子递给严樘,边笑:“您瞧瞧。”
严樘依言揭开卡得紧实的盒盖,正中横躺了件物事,拿一张水红丝帕垫着的,一枚精致的锦鲤玉佩。他将它翻面,背后坑坑洼洼地刻着赵宓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打发小哥哥在棋盘街买的璞玉,请玉泉垂虹那位方师傅雕的像,本来应该刻先生,没想起笔就砸了。”到临头,赵宓竟显得腼腆地解释,“先生赠我的海南奇南香,学生一直都戴着。这条鱼儿便送来陪您。”樨子白的袄面相衬,眼眸星子般的亮。
严樘心中眼中俱是发酸,未显露声色,轻轻把那红白剔透的鲤鱼握在手里。
“吃些东西吧。”严樘温声道。
赵宓笑嘻嘻地应了。后颈兀然一凉,原是先生拿手拂上他耳后的发梗。赵宓闭眼乖巧地蹭了蹭,偏过脸来,让它无意识滑过他腮边。手指细白冰凉,生得极好,独独指节上有笔杆磨出来的薄茧,赵宓心尖一热,忍不住雀似的啄了一下那只手面。
严樘对他偶尔出格的举动司空见惯,只道是孩子幼弱顽劣,并未觉得冒犯。赵宓偷乐了一阵,感觉严樘从容把手收回袖中,见他两眼定定地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寂然如死,只有头扁嘴鸫鸟张着颀长的冬羽,在呖呖莺声。
“宓儿,先生答应你,咱们在上昊过了年,来年开春递交辞呈,就到雷州去。”严樘轻道,嗓音竟低哑。“嗯。”赵宓抬头应道,“我晓得……先生。”
“让它陪着您……一直陪着您罢。”
孩子还是小小的一个,站起来不过他坐着时的胸膛高,兴是撑着了,走起路摇摇晃晃。赵宓有些笨拙地拉着他的手,把下巴搁在他膝头。碧纱笼里透出来的烛光也醺醉一般,将樨白绯红的袍服染上薄薄一层暖色。



手机跟存档掉了又碰上水考摸底考试,拖了许久才更新……未过五千字。啊还是忍不住给小小赵跟严先生发点糖,为了不爆字这章并没有小赵和小宋露脸(喂)
真的好想只写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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