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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第二章 暗引悲秋万里心(下)

我竟然周更了,这不是我jpg轮到俩男主对个戏不容易,其实我打耽美和古耽tag的时候良心在作痛,且行且珍惜(大雾

第二章 暗引悲秋万里心(下)

赵容站在那素净简雅的小室中央,身上的金丝彩线光华如瀑,同他科散的头发一齐从肩头泄下。韩顺磕了个头,一眼张见榻底茶墨狼藉之状,顾不上静候玉音,忙忙地走去取了只小竹条筐,用玲珑的银花铲舀起裂瓷,巾布拭着水渍。赵容看他忙活一阵,好容易将碎茬都一粒粒拈净,又把割破的奏章恭呈案头,才开了尊口,指着案道:“发下去抄的时候,告诉六科廊,这是朕摔坏的口子,不干洪文儒的事,谁敢乱向外面胡说白道,就自己把补服扒下来,滚回家里去。”韩顺连声应了,小心看他脸色,赵容这时却侧了身,颊上亘着一片窗格影子,只露着灿灿的凤眸,泛出峥嵘肃杀的锐气。竟是极不相像,也如此相埒的两双眼睛。有这样眼睛的人,本就是泥执不化冥顽不灵的,更何况统御九州四海的至尊,焉能甘心受人挟制听人摆布,焉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和顶撞?可皇帝只是舒开双臂,玉峰似的躬体挺拔而立,说:“拿袍冠来,伺候朕更衣。”韩顺轻轻吸了口气,去洗了手,捧了新熏的御袍来,替他穿衣束发。
等结好了头发,系上玉带,韩顺蹲下身,细细地捋平龙袍下摆的迭褶。赵容摸着紧贴额际的玉巾圈子,忽然像忘了前愆,也忘了咫尺之遥他召来的大学士正跪听跪候一样,语气寻常地问起家务事:“戴娘子的家兄前阵子去江南办了趟差,近日已经回家了么?”韩顺见他垂询如今宫闱内盛宠无两的那一位红人儿,虽自知此时此地,不是讲谈内政的时候,也不愿踵武前贤,再拂了皇帝的高兴,堆起笑来答道:“国舅是两日前到的京,奴婢听说昨儿头午就有奏本递进,原本一俟司礼监送来,立马要呈报给皇爷,皇爷却先俯问了。”

赵容将下巴朝黄案上点了点,道:“就在那里,你去找出来。”韩顺一望,新搬入的一摞奏匣还没有打开,整齐地堆在一角。戴娘娘的乃兄名唤戴湄,原是同州白水县地方上没有什么名士气、也没挣过几次案首的廪膳生员,妹子进宫为婢,食廪方食到第五年,自己靠县学里发的廪米、膏火银,再处一两个馆缺,侍奉老母,养活妻子,日子碌碌的勉强过得去。戴氏骤被圣眷,她一家人自然也随着飞黄腾达,天大的富贵降在头上,这天子妻舅惶惶喜惧之余,毕竟是读过书,谙文理的,虽只是个乡野秀才,蒙恩赐第进了皇都,一切举动应酬还算约束。赵容因他谨守本分,动念头叫他去南海进香,一面将岳州的母家亲戚接回来,夜间与戴氏讲了,那时戴氏虽顾念兵端未靖,见皇帝有亲爱之念,便欣然同意。春分时节,戴湄辞阙出京,走走停停,那楚直的寇乱都已剿尽了,他也恰平安回来覆命。
韩顺挑他的本子出来,赵容衣冠着毕,坐下接过看了。戴湄写得一笔好字,搁在两榜进士文章里虽不见得很出采,因国朝外戚多平民武职,倒也难能可贵。赵容颜色淡淡的没有表示,递给韩顺道:“你也看一看。”韩顺双手捧起打开,无非是行迹、省费、仙佛显灵,还有供奉献纳事宜,匆匆地看完,笑道:“万岁爷天生的圣人,天人合一,诸天神仙呵护着呢。”赵容把手一挥,笑道:“你还没看明白,我叫他舍生冒死去的是什么地方,是琉璃净界吗?有些话他是不敢写在奏疏里。朝廷财赋半取于东南,柔脆之民,长享安乐,一旦而江警频传,宗寇长驱,朕不能想见兵祸遗累之状。三边又有达贼,坐怀窥伺之心,在他的家乡今日也土崩鱼烂了。他就不是读书人,独没有感时抚事触目惊心么?下晌叫他入侍西苑罢,朕当面听他剖白。”
家事破题,谈的依然是国事,韩顺知道皇帝在下题目了,但这个题目不单是下给他的,因将戴湄的疏放回案上,想了想道:“万岁爷,陕西的势局很叵测,到现在赈既不能治根,朝廷还该如何举措,只一藩台既举动维艰,万岁爷又要拣选人才去主持大局,流窜在黄龙山的那一伙贼当剿当抚,外廷的人也很闹意见。可若要说立时要崩倒了,也不到那个地步,严樘、黄闻钧他们尚属称职的。”
赵容矍然道:“你从哪里晓得谁称职!朱子说过,‘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考绩上挣一个‘最’字罢了,人心惟危,此佬尽皆奉迎。”话音未落,他又笑道,“这也怪他们不得。不要说严樘、黄闻钧这些小臣,纵是一品二品的衔加挂着,提着尚方剑,出去做官,就要矮人一头,究竟头上还有朕,还有那么多元臣、辅臣、部臣镇着么!不会奉迎揣摩,心思不灵透,都是不行的。所以辜人负朕,朕却不能不怜这些赤子。”
韩顺道:“万岁仁恩似海,奴婢卑薄浅视,不得想万岁万一。”
赵容笑道:“你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境内这么多事,天灾人祸并举,严樘这个布政使做得难,朝野上下都帮他催着朕,或重其职权,或另简择督抚。朕体谅他,了解他,他当初给朕照庇铨政的时候你还不在这个位置上!你的考语缘何而来?你是在敷衍朕,讨好着什么人——”韩顺猛然跪下:“奴婢死罪……”皇帝把赦旨接着说了下去:“——朕都不究了。”韩顺蜷伏在他足边磕头,赵容眼角睨着,笑道:“你若死罪,便不只是敷衍,朕要杀你,你就是欺天。”
皇帝又叹息一声,抬头眺了眺耀光迷目的窗台,笑着摇头道:“严樘去任秦牧,也有三年了。三年前缘朕的家事,镌罚走了一个天官,如今选人用人,倒反而要别人给他做主。归来谁为夫,请谢西家妇,他不外乎如是。”只这须臾功夫,挂在半空的太阳便攀到了屋檐顶上,焦灼地蔽障着萧条空宫,零落朱墙。脊兽的阴影凶恶地匍匐在地下,泥陷在玉石地坪上水泊般的金川洪流里,这夏末的余烬,澹水红的宫墙,瓷瓶浅染茱萸紫的天空,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所看倦的单调景象。赵容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无由来的惝惘,望着金风流云,轻轻道:“为我一点不端,累宋阁老久候,你替我将他请来。”
韩顺出去了一刻,赵容侧身瞻视青天,溶溶的碧影好似一袭纱帘遮在他脸上。半晌转过身,宋君承已朝他跪倒,微垂的眼颊也似一张淡淡的影子,赵容满身披着金红的朝光,玉白的面容照得皎如日星,他像从霞辉里低下头,仿佛要去拨开那蒙笼淡影般伸出手去。宋君承叩首道:“皇上。”赵容怔了一怔,无着无落的一只手停在那里,手指微微蜷曲,又展开,往下沉了沉,崩倒的玉石滚入渠水似的,然后做出一个轻托的姿态,笑道:“宋先生起来。”
俟宋君承起身,赵容扭头吩咐:“韩顺,你把那个侵早让你捎带的匣子取来,这里就没你的事了,叫他们都下去,朕和宋先生有些梯己话讲。”韩顺应道:“是。”因自一旁条案上捧起只小长木匣,奉到御前,道了告退。赵容挥了挥手,又仰头笑道:“卿佐朕最久,朕与卿相知至契至深,卿也坐下,我们好说话。”宋君承谢了恩,在椅上端正坐了。韩顺将门带上,赵容从黄案内拈起一本奏疏来,在手里随意翻了翻,目光照着疏里“伏乞圣明于内,简用壹员”而下所开名目,细细地又看了看,道:“吏部前疏所推四人,非才能不堪任用,盖因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督臣收拾人心,关系至重,朕择员不可不裁慎,故仍命再推,以广拣相之门。然朕年少不谙大政,擢黜评考悉已委于臣子,用人才难,朕实不知。卿系我宰臣,又兼天官,文武体用卿自有明断,试为我一较诸员才力,孰可担当麾军大任?”
宋君承不虚奉、不推辞,从容覆陈道:“惟王、杨二人有帅才,堪长用,余臣皆不知兵,皇上不必复虑。”
赵容的指甲在提在疏首的两个名字上来回划动,笑道:“这两个人,一个才建殊勋,为朕除二巨患,是卿的门人;一个久历封疆,与朕看护边海,是卿的同年。”宋君承应对道:“内举不失亲,《春秋》之义。”赵容指尖一顿,簌簌的接擦声好似石沉大海般中止了,笑问:“朕知卿忠爱,郑琎如何?”宋君承声色铿正:“琎一书生耳,皇上必欲用,则要误国。”
赵容蓦地抬目,一双眸光如电地直照过去,仿佛把那孜孜求教的圣君样子忽然打了破,惊异地扬眉笑道:“卿秉气宽厚,今日如此刻薄!”宋君承不为所动,微微笑道:“臣被眷殊深,蒙圣恩将耳目喉舌屏退,臣坐此地,不必虑为群僚侧目之元揆,而不得不掩耳挂舌,上辜圣眷。恩波汪洋,此生难以偿报,只好向皇上一尽愚言。”赵容道:“先生记住了,朕无所有,更无汪洋之恩施与卿,朕有求于卿,卿怜朕,再为我设谋。”宋君承摇头道:“皇上奄有四海。”赵容一笑道:“是,卿言的是。”宋君承徐徐起身,向孤踞北方的皇帝叩谏:“浙抚杨搴贤俊警敏,臣窃以为搴足任经略之选,皇上授搴节钺,当使秦疆璧还。”
赵容垂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轻道:“朕知道,你在替朕爱人。”
宋君承但道:“惟圣上可以施恩,臣焉能僭为。”
赵容笑了笑,道:“王佐才虽堪用,是可以建立奇功的材料,朕却也恼他跋扈骄颜,将在外便不受朝廷节制,朝里朝外还有更多的人想捏他一柄,来追究前愆,他既告了假在家,让他歇一歇也好。生栋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捶,他认了卿这个老师,是他今世的福气。”
宋君承道:“皇上圣明。”
赵容笑欠了身来扶他,又道:“你不要动辄这样,我省得麻烦。还有一件小事,娄永年监视湖广,做得很不错,我意命他仍去陕西,人情民生也好教我及早知道。换了其他人做秦督,我原也要让他去的,和卿说一声,不是疑卿年兄的意思,卿也不要生疑。”

赵容半倾身在他身边,目睛烁烁,如同浮于中天的骄阳烈日,竭诚地看向他,一团火似的滚烫的掌心,隔着柔洁冰冷如流水的秋衣覆着他的手。天子的手掌坚强有劲,目色如油火般亮得灼人,宋君承不必抬头看,便轻几若无地叹了口气。这毕竟是刻意巩固的威严,不是与生俱来、不是完满无缺的,他的破绽太多,因为将胸怀剖开得太快,把圣意天心展露得太殷切、太哀恳,免不得被老于其中的冷眼看客赤淋淋地望穿。宋君承将身伏低了一些,说:“非臣敢疑皇上,然监军频出,满朝皆以为皇上宠任昏椓,甚于信重臣子。”
赵容低声道:“我没有办法,外廷哓哓,我不会去理他,可你别这样度我。”
宋君承淡道:“臣职所在,当谏则谏,伏祈皇上明裁。”
赵容面色一青,霍然掣手而起,咬着牙下视他匍匐于地的宰臣,忽觉自己已犯一愚不可及的失误,此处静室,实在是窄仄,他正身便要触南墙,转身也被逼死,到无路可夺无径可出的地步,国家大计,竟然也是在这短兵接刃山穷水尽的地方,与那以退为进屡忤钧意不知栗栗自危的孽子孤臣,可以讲定的?他才是天子,他能够乾纲独断,不需要谁来懂得。赵容过了许久才道:“内臣进退出入,都是朕的家务事,卿不必管了。卿请起。”
宋君承顺从地起了身,赵容扶着几案坐下,转过半身抓起了韩顺携来的那一只长方匣子,旋开铜扣,透出匣盖下一沓纸叶子来,又道:“娄监年内都报了朕什么下情,卿在阁中览阅奏章,料俱知道,设若仍有疑难处,发在兵部抄出的题本和行稿,叫段咏麟调出一审也便益。朕这里还有他直呈的几封揭帖,没有向阁部报备,卿要不要一齐拿去看?”
宋君承道:“几事不密则害成,既是密揭,臣不当看。”
赵容身子不动,面颊慢慢地偏了一偏,侧头打量着他,但见他神色如旧,平宁澹静得好似照得出人影的湖水一样,嘴角牵了牵,无声一笑:“这个‘密’字也要看作何解。《易》云:‘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真有什么事情,张荣韩顺他们再好,终只是操下役的奴才,江山社稷这副重担还是你们为朕去担。卿是朕倚重之柱石,朕可瞒天下人,独不可瞒卿,娄永年写得,卿也能看得。”他从匣中拿起了那沓帖子,抻长臂膀递去,“卿既要慰朕怀,又要对得起泱泱群口,朕知道你的差事最难。卿避嫌疑,那就不要带回去,在这里看看罢,朕等你看完了再说。”宋君承双手接过,道:“臣遵命。”赵容朝他笑笑,不再说什么。
宋君承一叶叶翻去,内掖的宦官读书习字,娄永年在司礼监居位不高,从前不十分熟悉他的笔迹,今日一见,除了台阁字,小楷也写得颇圆熟俊秀,然而长软媚,短劲力,齐齐地布置得漂亮,却没有筋骨。这是这些大太监的通病,宋君承是书家,一眼便看全了内里的短处。约有二十来封揭帖,盖因阁中整日官事如山,养成了习惯,宋君承细览之下依然读得极快,见他放下手里的帖子,规了规正,半起身仍递还回来,就势在他榻前轻轻跪伏,赵容便望着他问:“宋先生,我一早把闲人都屏走了,也把将来记史的人驱在了外面,此处唯你我君臣二人,与天地祖宗神明鉴在,卿有话要对朕说吗?”宋君承闭了闭目:“臣罪丘山。”赵容把纸帖抓在手里,一双亮熠熠的凤目峥嵘逼人,笑着问他:“卿没有看清楚吗,卿何罪之有?”宋君承沉重道:“一隅之差,致弊寰海,况臣忝居黄扉,谬蹈三台,蒙皇上信托,举动所牵,何止一家一人。而左支右绌,是非不分,无拯护小民之力,无察察贤否之明,上不能导圣上修累朝遗弊,下使贰心之臣朦蔽天听,以至今日。贻今国势艰难,民生困苦,皆臣不职之罪,逆藩逞凶,秦疆不靖,臣死有余责。”赵容又问:“累朝遗弊,卿就是这样搪塞朕的吗?卿也无需着急将罪向身上揽!卿忠孝,然朕才是君、是父,你缘何要将忠孝都给了别人?”宋君承叹道:“臣不敢。”赵容笑道:“卿不敢么,永序十七年楚宗复卫的时候你还没有入阁!清者自清,你在替人遮挡什么?是以顺为正,还是要作下车冯妇——”他唤了一声:“皇上。”赵容垂目望去,竟见他撑在地下的手在发抖。
然而那惊极、恨极、怒极的颤抖也只有一瞬。须臾之间,他平贴着地的双手再次变得坚定而有力,这是执握朝衡的手,是不允许出差池,没有留余地的,赵容看着那一块乌金砖上,绯云似的袖外露出几截白得扎眼的文人手指,背后窗屉里泄落的一线光,横亘在他指尖上,就好像本从天降下来赐与天子的感应,被他轻飘飘地攫住。赵容胸胆间阵阵作恶,心魂却油然为之所蛊荡,所攫夺勾摄。他深深俯首,重道:“臣死不足蔽辜,掀澜则何其愚戆,皇上天纵睿哲,必不如此。”赵容站在他身边,弯腰轻轻说了一句:“你们所有人,都拿朕当小孩子。”
他伏在那里,一室声音凝滞了般,只有风穿秋帘,浓似绿玉山子、雾染春草的青荫织在帘子上,风来便挨挨错错地转出许多淡青色的横斜日影。赵容踏着地下一檩斜影,望着他的眼中有怆悢的残忍和畅快。不等皇帝耗尽耐心,他忽然精疲力尽地阖上眼,问:“皇上,何至于此?”
赵容笑道:“卿连这也要怪我。”
宋君承一时没有开口,赵容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从楚府抄出来的信,底下的人昼夜兼程发来也近京畿了,干系两朝的天大的事,在娄永年是密揭报朕,他自作聪明,替朕做了这个主,朕只好不忤他,也看卿的面分,这件公案朕命赵光庭去查。”宋君承还要争甚么,上身也微微直起,赵容等了一会儿,见他仍冥然无对,又是一腔压不住的痛快在心中泼油救火似的乱窜,他双手拢袖,在广袂的掩藏下狠狠地掐着左手的虎口,笑道,“至若卿责问朕,说不至于此,朕从前在东宫,听谢先生讲课,那时候我年少顽劣,书读得不上心,连父亲都拿我没奈何,只好授了先生一条戒饬,吩咐他扑作教刑。先生有回当真打了我,然后拉着我的手,给我擦去眼泪,对我说了一段圣人的话:‘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于他我虽有憾,心中也真正只认他一个先生。先生教养朕,是望朕作圣君的,朕上膺天命,来做万民之主,不能因为一点私爱,便不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宋君承抬起了头,那一双清邃的眼眸迎窗闪烁,点漆玉洁竭诚恭和,看得分明,却也淀着几分冰冷。他虽与皇帝一跪一站,半空相逢的目光却像平齐伉礼的,赵容分辩了这么久,他惊起波澜的心也坚壁清野,收拾得难以摧破。他岳镇渊渟地看了一刻,缓缓地叩下首去:“圣明无过皇上。”赵容看着他,松开手,手上落了一边指甲掐出的血痕,他攥紧袖子,让经纬勒得破伤处隐痛,才又笑道:“卿体谅我就好。其实只是捕风捉影的事,卿为我日有万机,却还要替这点细故担惊受怕,耗损精神,我实在自责不已。卿为臣不易,我为子亦难,我这就要去尽人子之职了,卿坐下,我叫人拿些茶食、酥饼与你,吃了再去。”宋君承垂首道:“天眷深矣,臣惶恐。”赵容把一只手背在背后,撩开毡帘,侧身站在那架金帘下,回首笑道:“卿受着罢,这一点眷注,也只有卿受得。”他挺拔韧长的身姿被缓缓沉浮的裳袍刻画着,这格格不入的新艳气的鲜肤秀色、玉带锦衣,便如一丛碧潭潭的竹节,抽生在死沉沉的宫阁里一样,教人见之眩眼,见之肠胆生寒。赵容回头兀自看了一刻,便把帘放落,徜徉远去了。
宋君承等了一会,方自地下站起,静悄悄的暗室里只有他绯服轻擦的簌簌声音,他抻了抻有些绉褶的袍摆,仍回椅内坐着,默然不言地望着御案上落下的帖匣子,秋阳横移,屋檐投漏的参差枝子似的驳阴重重厚云一般泼在阶上窗上,他清瘦的身体便蒙着这样一层似水的练影。那一只空匣钿盖半翻,隐隐露出匣底一张薄纸来,皇帝起先没有取出给他,走时又没有带去。
隔了半晌,一个头戴真青罗平巾的小火者掇了一盘甜食珍果来,又斟了茶,静静在侧候着。宋君承看了看他,温和笑道:“有劳你了,且先下去罢,我不须人侍候。”那小火者慌忙道:“韩翁叮嘱了奴婢,要奴婢仔细看顾先生。”宋君承便一笑道:“也好,你将案上那只匣子取来。”小火者展目望望,“哎”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捧了,正然欲递与他,他摇摇头,又道,“不必,把盖子盖上。”小火者依言关上匣盖,一面旋钮子,手指拨得却有些迟疑,一面道:“这匣中还有一张条子哩。”宋君承淡淡笑道:“不是甚么紧要的话,原是韩公公收拣落下的,你扣起来,向他覆命时带去还给他。”小火者抱匣站着,又问:“宋先生,你不看一看了吗?”宋君承偏了头来看他,半边面颊映得如雪一样,微笑道:“是,我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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