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蘇

多图预警。第一次写游记，随意记点东西，没有营养浑是流水账叭。

1.“夏历大书明甲子，冬青望祭宋庚申。”

从前去扬州惯例南京转乘，这一次因南博有晚明书法展，展出了先生复信多尔衮的手稿，为此热血冲头提前了今年展墓的计划，在南京匀出半天瞻览。

说起来跟这幅书稿也是孽缘，前年我来扬州，偶然听先生祠墓的讲解员姐姐介绍石刻本说真迹在故宫博物院，去年寒假随母上去北京旅游，于故宫和国博内找了一圈均未果（当时故宫书画馆武英殿恰好在做某位当代画家的画展），心态大崩哀嚎回家（大雾），原本以为很难见到了，倒没想到今年能在南博展出。

于是得友人告知后立刻激情订票订房排日程一气呵成，大概是本人效率最高的一次出行计划安排了（喂）

清明节当天乘机至南京是早上八点多，辗转摸到房间收拾放下行李也十一点了，歇歇便愉快地骑单车去南博，将近十二点排队进场。

ps节假日的博物院人真多，尤其是历史馆，两条队伍排出来老长，还好我要去的是艺术馆。

｜《风神超逸：明代晚期书法精品展》，位于南京博物院1F25展厅（南博小程序里的介绍误作24号厅）

进大厅下一层楼，右手侧边就是这个晚明书法展。我在门外排队的时候已经心跳过速了，边下楼边强烈有种现场暴毙的预感……

但其实走下楼，过分激荡的心情又突然平静了。拍张照发了个动态，我往里走。

我知道转过去就是他的笔迹。

我在那里望着那一张纸三个半小时，拿定稿版本比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小声地念，抄录题跋里的诗，想他写“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所以报也。”的样子，我把手悬在玻璃柜上面，让灯光打下的阴影紧贴着他的名字。

我想我越过好薄一层玻璃看见的，是那么久以前他用手触碰着、握着笔伏案斟酌删改写的一页六十九行字，我眼泪顿时流出来。

是时为甲申年九月十五日，南明第一个皇帝南都正位的第四个月，明朝大统犹系人心，左懋第一行已踏上款虏之路，高杰方治装出师北伐，还有无限的可能等待在这个草草重建于硝烟兵火中的伤痕累累的帝国前。

“夏历大书明甲子，冬青望祭宋庚申。……大蛇已斩长安祚，杜宇难招蜀道魂。”[1]

我好喜欢他啊，隔得这么近，这么近，他会知道吗。

｜先生《复多尔衮书稿》，原藏北京，现展在南京博物院

卷后缀数人跋语和诗，惜皆光绪以后人所写，而前人题跋均已佚失。杜煦首跋说“相传后多名人跋语”，却被窃去，杨葆光则记鹤笙说“此必出胜国遗老之手，语多忌讳，以是舍去”，可谓真知灼见。

先生传世有抄唐诗《仙鹤篇》一卷，明遗民戴易录遗民沈麟生诔词跋于后，云：“伍君赴剑，冠衣续魂。气吞阊阖，昼揜青冥。……长君不禄，我拜墓门。空山踊哭，援谥告哀。”倘若非避时讳，书稿原跋得以流传，大约更可见先生志节与遗民介气罢。是为一憾。

[1]恽毓珂《甲子六月为梦坡社长兄题史忠正公复睿亲王书墨迹敬赋七律四章以志景仰》。

2.“盘回旧路草芊芊。”

清明当夜宿南京，次日乘高铁达扬州，南京清早挺冷，到扬州便热起来，拯救了只带了几件单衣的没长脑子我本人。

当日找到房间点过外卖（对我旅游还吃外卖和KFC），下午先去了扬州博物馆。

这是另一个孽缘故事，依然是前年依然是那个讲解员姐姐，说另几幅真迹藏于扬博，当时我就打车去了，结果该馆书画厅正在维修，没有开门，此后两年里我陆陆续续去了三四次，一直都在维修（……）这次我学乖了，先打了个电话咨询一下，被电话线对面的姐姐温柔告知“书画厅维修好了，随时可以来参观哦”，遂兴致勃勃地去了……去了……然后发现开放是开放了，在办一个谁的捐赠特展。

我真的好委屈，我有一句mmp现在就要说（号啕大哭）

收起欲哭无泪的心还是去历史馆打卡。

扬博的历史馆我一直觉得做得不错，是弯曲长道式样的朝代顺序展出设置，里面还做了一些传统楼巷荷池的布景，光线暗聚光在展品上拍照不反光（这点绝赞），展品不多但还算全面。在明清区交界处有先生一座坐像，我特别喜欢这个了，清瘦端静格外契合我的脑补，每次试图进书画厅无果都会来看看，徘徊许久。

（久到保安过来问我是在等人吗，那边有休息区（。）以及在南博我临走才发现展区里也有位保安，我的妈鹅他看着我呆那么久，我感到了一丝羞耻……）

｜扬博历史馆里先生的塑像

看窗外烽烟滚滚，他是在写遗信么。

3.“时局类残棋，杨柳城边悬落日。”

扬博回来例至东关街买酒预作祭品，从住处去后门很近，和从前一样骑车前往。途中经过盐阜西路，先生祠墓就在马路对面，我边骑车边隔街望过去，时近黄昏，大门还没有关，门里看得见他那尊干漆夹苎像沉静的剪影。晚照溶溶，满地上是灿黄的槐花瓣子。

六十余首歌的歌单随机循环，在我经过那里时竟正放到汀芷为他填的那首《梅花向人听》：“今来晚，旧事不知谁遗老，怅然问书生。”想的便是“独客频来往，黄昏岭上头”、“金人捧剑玉人箫，无限心情水中影”。

过去两年里我来过很多次，仍是这无限心情水中影。

翌日闷头睡到九点半（想不到吧.jpg），因知道祠墓中午要关门午休，磨蹭到十点多钟索性爬上床开始写这篇游记，写完了南博的部分，由于真情实感十分新鲜，哭成狗。

一点出门前，在纸片上抄了一首词准备着，至四望亭街上花店买花，由于事先未作交代，阿姨帮我扎了奇大无比的一捧，只好放弃骑车，抱着走到祠墓去。

清明节期间人特别多，捧着花第一次被群目围观羞耻心爆棚，放下花把小卡片塞上摆好酒，迅速起身鞠个躬就走回飨堂，假装看祭文其实在平复心跳浑身打颤，我是谁我在哪，dbq我丢脸丢到本命面前来了（大草）

昨日鸿影看到的大约是前日汉服社祭祀活动布置的鲜花大约已经收起来了，今日我来另有一花笼在，在里面呆了两个多小时，出来道别时又见不知何人新放了一只花篮在墓碑下。

｜左我的花和酒。白百合、菊花与玫瑰

等平静下来才重新走回去，坐在飨堂外浅石阶上仰头看他。

天光云影，鸣禽清声，我身侧有如织的游人在听他的故事，院墙那边有青铜色的浮雕，以他名字命名的大路对面是他遗裔建起的学堂，今年的一庭春草也生得这样青碧。我想我好幸运呀，喜欢这么好的人。

｜是坐在台阶上仰拍的角度

旅途还没有结束，明晨再去拜别。文章就写到这里吧，没有什么逻辑和内容，乱七八糟的，倒是旁若无人抒了好些情。至于其他偏硬干货的收获，既无聊，也只宜小圈讨论，便不在文中赘言了。

最后以那张纸上抄录的词作结尾吧：

｜置在花里的纸片

百字令 黄仲仙

史阁部祠墓观梅用辛稼轩词韵

花开后，纵纷纷、红紫让他高节。血泪染花冰铸魄，不为雪霜新怯。漠漠苔痕，阴阳草色，路与人间别。是真香骨，客来呼起重说。

东阁也自清孤，垂垂几树，只解耽风月。独向冰天撑半壁，破将残山重叠。可奈东皇，桃花消受，不念霜枝折。对花下拜，问天谁更搔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