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岩永固。

关于

「南乡子」第四卷 白浪长东去 第一章 断水依云晚来收(上)

时隔三个月爬来更新惹,新年重新做人(瞑目)上章还有半章卡着了,先跳过,我直接从卷四开始写。五卷里我最想写这卷我好振奋1551章一太长了剖一半。

 

第一章 断水依云晚来收



    宋君谟一向睡得晚,第二日天亮得透透的,房里大娘子贺氏才差仆妇去请他,请动了,一头看看画、问问子女课读,用罢午饭,便要出门会友,谈讲词艺,一酬一酢,文章映发,总是目不暇接。

    他至今还是个庠生,永序初年取中道考,因三年一度的岁、科试都考得高——盖他家里的人,没有不会做文章的,何况他自小就比上面两位兄长聪明,只是很不上心读书,后来补了一个出了贡的廪膳的缺,在县庠里尸素食饩,一家也并不赖此度活,那县学里发的钱米,懒得去领,就周济了别人。且因秋闱连蹶,思想日后或存侥幸,到底不及乃兄之格业,而有若苍蝇附骥尾,不试也罢了,常与社友侈游玩乐,流连山水,专意以闲赏清谈为本分;他又是个极孝的人,慈母在堂,所以不远游,连湖州郡界也不出,潜心金石丹青,竟有快二十年了。

    这日贺氏陪老夫人陈氏侵早去左近娘娘庙上香去了,照旧是她身边人,一个名春碧的丫鬟悄悄走到房檐下,让小厮试探叩门。宋君谟倒醒得绝早,却懒于收拾见人,闷声不吭地在曲尺榻上躺了许久,科头坐起身披衣,赤足踩在地下,慢腾腾地踱到窗边,倚着一架黑漆漆的画屏睃望。

    立秋的时节,草色还丰茸,天上落着微雨,雨洗的翠色浓得欲滴,雨中是一串串一簇簇黄透的槐花,被打落在树下。轻寒似水,纤雨如尘,他凝目去看,太平缸里积的雨,亮油油的如一池碧玉,盛着落花的地上的水,又似清朗天穹缀了金粟、缀了珍珠似的星子一样。隔着一屉珠白纱子和薄玻璃,令他看得到美,看得到光辉夺目;也觉得远得怕人,觉得冷。

    他腰边就有一对儿高几,一张设着只插满鲜花枝的花囊,一张摆着炉瓶七事,炉里焚沉檀香,是馥而寒的,有水盈盈的梨片甘冽的霜雪气,和黄檗般绵长的苦辛。他伸手在香孔上,轻捋袅袅的白烟,生着笔茧的手指细长漂亮,白得扎眼,将那缕缠绵的香气、那一囊汝窑的白瓷,反衬出斑斑黯淡的灰绿。他又听见帘门后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便用宿醉未褪的口声道:“知道了,你们打水来。”

    一时梳头洗脸完毕,换下衣裳,宋君谟来明间吃点心,那小厮又上来,拿了张双红、几通书信与他看。宋君谟翻开信,但见顶额上写“惠赐雁帖”云云,知道是催画债,就略过不看;又见一友自秦中来信,展信时,函中竟落出一束干了的红梅花,千里持寄,幽芳犹馨,色如桃艳。宋君谟将梅枝从膝头拾起,簪进一只空瓷瓶中,因读那点点染香的字迹,愈读笑容愈凝,眉心却愈皱得紧了。他捏着信笺的边缘,望着同花瓣一起干瘪的、萎缩的墨,竟像手里的不是纸,而是一柄刀,那钢铁的锋寒渗入他的手心,透进脊髓肝肠,刀尖上还淋淋拉拉地滴着血,洇出片天赤地裂的活鬼域。

    他的目光恍惚地飘起来,触及槅上绀桃色的瓶花,忽然手腕一震,那信险些跌落,又让他紧紧拉住。

    跟前的小厮叫长吉,长得白白净净,模样也文秀,是他近身的亲信,在旁察言观色,此时借着续茶的工夫问:“老爷,鹿相公的书子有不妥么?”宋君谟摇摇头,关起信,随口道:“甘陕的形势有些不好,这也不相干。”又瞥了眼双红帖子,道,“回拜的礼数打单照以前一样,仔细着些,不要弄错了。”说罢把信纸向桌头一立,就命撤掉。

    长吉眼尖,看见最底下压着的那一封,连函套也没拆,忙道:“二老爷的家书……”宋君谟淡淡道:“我头晕得很,这会子看不清字,你也不要扰母亲,先收起来罢。”长吉愣了愣,旋即了悟笑道:“老爷稍歇一刻,小的盛碗薏苡仁粥来。”说罢取过那摞信,锁进红漆躺柜里,知趣地打帘退了出去。

    宋君谟搛了两块地枣糕,又蘸着白酱油和油辣酱,慢慢吃毕了一只箸尖挑的千张包子,用茶漱了口吐在盥盆里,擦了擦手脸便起来身,走下到庭院中,整整襟向右首一道月门里行去,雨已停了。他兄弟二人,次兄自然住着御赐的宅子,遥居京师替皇帝收拾天家事;他在外也有产业,只是并不常去,留了几个管家仆役打理,自己携妻儿家口仍回祖屋侍奉椿堂,这大院深宅、墙高庭阔的,好像一潭幽邃的池塘,一眼浸满尸骨的冰甃,那镀了金似的跃出云雾的太阳光,都一下照不到底,无可奈何地落在树梢,浅浅地浮在青瓦上。

    从前他是于此有深惮,亦有深怨,有深恨的,恨不能有一把火将那黑压压的屋脊画梁、那密密麻麻的斗拱雀替烧了,把那些遮天蔽日的草木锻成灰,一尘不染的瓷玉摆设砸成碎片;多少狂悖放浪都磨得没有了,从他心孔里销声匿迹了。那个最听话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名利场,反倒是当年的劣童成了人,还守着清清静静的前尘故梦,循着旧迹流连忘返。若要写一出戏,搬演上台面,大约也是既沉闷繁琐得无聊,又教人出乎意料,百年后修《人物志》,编进名宦、风节那两章,后人要洒几滴泪,诵几首诗来凭吊的。

    家堂里洁净肃穆,香案上供着供器、宝子和灯,案后是祖宗的神主,青地砖黑黢黢的,洗得发亮。宋君谟拈了香,恭恭敬敬叩了个首,便跪在铺垫上,他父祖灵前,垂头想着心事。身后半敞的堂门泄进一线儿光,迎着那光看去,门外是晴丝罥日,绿阴吹雾,翠树上鸣禽嘲唽,树底下群芳盛绽,香气浸得人醺然欲醉。这是历徵五年初秋,草木还没有摇落,那明媚光景,透过门缝收作一条生鲜的照影,斜映在他挺直的后背上。

    日上三竿,轿子送婆媳两人回来了,贺氏搀着老太君先返上房歇下,这才来家庙寻他。她一身出过门的藕丝对襟衫子、翠蓝纱挑线拖泥裙子未脱,站在家堂门口台基上头,轻声向里唤:“四郎,四郎。”头上堆盈的珠翠颤巍巍地闪烁,微显苍白的病容也被珠光遮住了,一片浮光跃金似的光华映带着美人的玉面,仿佛“青天脉脉映明河”一般。宋君谟便低应着,缓缓从垫上站起,他跪得久了,滞泥的血流涌入双足,带来熟悉的针挑火燎的疼痛,使他木僵僵的精神为之一振,转头笑道:“燕燕,你回啦。”

    贺氏等他跨出门来,方道:“浑叫什么,祖祠里边也没个正经的。”宋君谟扶了扶她鬓头一支斜挑的钗子,笑道:“你不要怕,你是一向乖巧孝顺的,身子又娇气,你翁姑都心疼你。到了夜里咱们公公、爹爹托梦来,我老实爬下,任他每打通板子出尽恶气,也就牵连不到你了。”贺氏不禁也笑了,笑得一阵,敛色佯嗔道:“胡说,益发不成体统了。”宋君谟不以为意地摆一摆头,展手伸在她头上遮太阳,一面竟其十分骄矜地讲道:“你不晓得,我从小摸出来的门路,对付爹最管用的——我这身皮肉都给杖子撩薄了好几寸,有赤口白舌诓你么?”

    一头说着,一头向外走,贺氏回屋换衣、叫女儿,宋君谟便去拜过母亲,亲侍食水,又叫送一桌饭菜与后宅妾室送去,退下来小花厅同妻女吃饭。他和贺氏有一双儿女,女儿便是桌边这水灵漂亮的姑娘,今年十三岁大,小字归云;那一子却早夭,两岁上发痘花,医药不效,那年严冬死了。贺氏产子时十分艰难,落了病根,继蒙殇子之痛,一场大哭,肝肠寸断,从此身子再不见好。若论他家祖烈崇高,门庭显赫,传至近代那子息运数也渐衰了,祖父独生他父亲一个,到他只有兄弟三人,伯兄撒手人寰,仲兄妻殁后不复续娶,贺氏又再不能够生养,太夫人着了急,贺氏也常劝他纳一个妾,不要绝了门中香火,所以纳来一房清白人家的次女,得了如今这个儿子,老太君爱如掌珠一般,拜在檇李钟先生门下开蒙读书,向晚才回得家。

    这根独苗自小养在贺氏房中,被她视若亲子,饭罢不忘吩咐人拣些果子酥酪、蒸糕甜饵之属,攒一盒子拎到家学去。宋君谟慵然靠在窗下的炕榻上,一早见了那信,便冻得似三九冰天似的目光渐渐软柔下来,很温和地笑着看她指划。

    贺氏招来婆子送宋归云回房午歇,在桌上斟了盅热腾腾的茶,捧到他手边轻轻问:“怎么怪没精神的?”

    “晨起头有些昏,不打紧。”宋君谟稍加停顿,接茶抿了一口,“我过一刻出去,书房里有几张好字,昨夜看了一阵,忘了收,有劳你替我拾掇了罢。”

    贺氏待字之时,亦曾是江南名噪一时的名门才女,嫁进宋家后,也常与夫君谈诗论画,翻书赌茗。他的规矩不让下人进书房,自己性情不拘且易发懒筋,这些年她收拾惯了,因而只颦蹙了春山眉道:“你要去,便少吃些酒,省得回来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叫你那起朋友担待些。”宋君谟摇头道:“智伯索地,赵君避席,智伯反欲伐他,前车有鉴是也。”贺氏冷哼一声道:“所以后来三家分晋了,你原来不知道?”宋君谟笑道:“智伯瑶虽亡,千年之下唱的都是豫让漆身的忠义,你可见有人颂赵襄子拿人头做酒盏么?”贺氏苍白的双颊飞上一抹红晕,银丝髻上簪的金玉步摇也颤颤地晃出一片斑斓来,薄怒道:“尽是信着嘴讲歪话,我懒怠跟你说了!”宋君谟侧头笑张着她,煞有介事地说:“燕燕,你这副模样,倒教我想起元人套曲里有两句,我唱给你听。”清了清喉,便唱,“呀,今日个桃花依旧笑春风,再不索树头树底觅残红!”他唱完,又冲贺氏笑了一下,径情走出去了。

    离了祖宅,到马台石上,马夫牵了马来,他一挽佛头青湖罗道袍下摆,稳稳地跨到鞍上,只叫长吉捧了只拜匣,一个年长家奴拎着个盒子侧旁跟着。他是受邀去给从燕京办事回来的县学同砚接风的,眼下还早,向来相好的一个邑绅,请他们几个人到凉山下的潜园别业小集观戏,路他已走得熟稔,宽缰揽辔,不疾不徐地策马走了小半时辰,也就到了。宋君谟将珠鞭递与家奴,名刺拜上去,主人直迎到园门外,笑着向他拱手道:“白蘋兄,只等你来。”宋君谟也笑拱揖道:“何必等我开台,终翁岂是俗骨?”那主人一面将他往里请,一面道:“你想得倒美,戏早开箱扮上了,是等你来罚酒!”宋君谟摇首咋舌,须臾笑道:“我一个令也没有行,君辈师出无名,算不得数。”那主人正色道:“礼义也者,人之大端,白蘋兄既违时,不与我等讲信,这金谷酒数还罚不得你么?”宋君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蹑近他跟前,凑耳轻道:“弟这是看在终翁的面子,情非得已,若放在平常,我必不依的。”主人笑道:“好,那我多谢你勉为其难。”

    这容长脸儿,青绸衫子,斯文清俊的男人姓江,名叫以仁,从前取在三甲上,登过仕版,被一个道台牵连劾镌了级,他本不十分上心仕途,外忧除服便以病递了辞呈。江以仁的父亲是越中顶有名的藏书家,他又有一重癖嗜,酷好游赏山石之乐,自己虽然不通,却费重金托了一名大方之家来营作,兼着家赀甚裕,在祖产上治了林园,园里修起一座玉躞楼,将父祖留下的图书万轴,悉数贮聚于此,高木参天,繁花缀地,清流飞练,楼台入画,那四时烟景,真有如仙境一般。宋君谟从前常来此,一路漫然看去,也不禁心中称叹。

    江以仁倒不是将他引到玉躞楼,西路上扎着一座戏楼子,红台彩旆,临水傍山,是向那里去的。台子上已经有戏班在打科白了,台下一溜儿白檀桌椅,坐了两人在看戏、谈笑,娇娥婢子穿着藕色长裙,穿梭着沏茶倒水。见他们来了,都站起身,一通打拱作揖,纷纷入席,掌班来递戏单,江以仁将单拿给宋君谟劝他点,他略让了让,也便从善如流,赏了两折戏与那班头,端起茶来吃了。

    因戏楼上唱戏,不好说话,直待这一出《龙山宴》演毕,宋君谟点的那两折《金线池》也唱完,那日头西偏,月光也隐隐破云而出了,江以仁才起身,招呼宾客沿着曲水游廊,走去一座花坞水榭少坐饮酒。江以仁让座道:“宵光东归,弟也借光,承蒙不弃,奉约诸君清燕,使鄙家蓬荜生辉。”那字宵光的便是今个接风宴的主角儿梁化卿,闻言笑揶揄道:“终之兄无乃太谦乎?蓬荜尚有万卷书,士人求一白屋而不可得矣。”他身旁坐着的青年人叫杜宪古,也是一个廪膳生,秋闱濒近,很有要争榜头的气象。其人胸罗锦绣,确实怀着几分才量,素日里人前倒也还温善,人后接着同调腻友,免不得秉气毕露,嘴尖难藏,插言谑道:“可见梁兄上燕京了一趟,原不曾长些见识,竟还没有做梦看得多,倒不如不去。”

    这是提起梁化卿少年时胡写的一本小说,讲一农人夜宿荒庙,魇游京府,构营上学了《邯郸记》,那文章花簇锦攒,词句极美,这白丁入梦,却处处显出十分村气,读来颇有些滑稽谐妙之感。梁化卿也不觉得冒犯,和软地道:“那是你怕麻烦,有人请我,我怎么不去。”杜宪古嗤笑:“兄效冯谖,还是王粹?你的周子祠立起来了么?”梁化卿笑道:“少年识事浅,不知交道难。”杜宪古若有所悟地点头,把手往自己身上一指,对宋君谟道:“白蘋兄,你瞧他,他嫌我年纪小呢!”江以仁笑着打岔道:“你算了罢,宵光性子温文,尽受着你欺负,没个消停的,你也不害臊。”杜宪古仿佛极委屈地抬眼睨着,半晌道:“好罢,碍你的面情,我不跟他计较。”江以仁看看他两个,不禁失笑:“哎呀,我竟这样有面子的?我回头请你们为我这蓬荜题咏豪翰,你们应不应的?”梁化卿看一下左近的红裙使女,道:“如此,小杜可谓西州熟魏三了。”宋君谟笑道:“你把我们两个都骂倒,终翁还说你厚道,我看梁宵光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时搬上鲜果点心,美婢已斟酒在旁,那杯是成套的白金梅花沓杯,外界乌丝,内镌雅集之人的姓氏名号,造得极雅致,份量也不轻。他等的拌嘴拌舌,好容易消停下来,江以仁才道:“白蘋当自罚三盏,以示失期之惩。”宋君谟笑笑,也便依他连饮了,一张白皙面孔上神色不动,状若无事一般。杜宪古见他爽快,忙问左右要纸笔,宋君谟笑拦道:“你做什么?”杜宪古道:“饮了酒便要作诗,君不闻古人云‘秋到无诗酒,其如月色何’?诗不成,也该罚的。”江以仁笑道:“昨日那副排律还没有斗够?今日不作也罢。只是闷酌无聊,未免辜负花池月色。”梁化卿忽道:“不若行一个令杯,猜谜罢。”杜宪古身子坐回来,也点头道:“这也好,一面一底,底也不必拘定,梁兄便起个头,先出一道。”江以仁笑摆手道:“使不得,愚弟从不会猜题的。”杜宪古抢白道:“梁兄且出,终翁谦惯了,不管他。”

    梁化卿执令酒吃了一口,望着杯中金波鳞鳞,便如那水上盈盈花光、皎皎月影一般,漫然道:“春雨连绵妻独宿,射一字。”杜宪古讶笑:“乍起首便俗,你当真在做梦了!”梁化卿笑道:“你猜就是了,罗皂什么?”杜宪古不消顷刻便道:“这有何难,射的就是这个‘一’字。”说罢饮了酒。宋君谟笑道:“小杜朋友是有捷才的,梁兄举靶树的虽好,却真正难不倒他。”江以仁笑道:“难不倒淑身兄,我却一时想不透呢!听说举靶树的,这才通透了。宵光这个谜面起得幽峭,我初听之下,似有‘谁使掩抑啼孤茕’之凄楚声的。”梁化卿微笑道:“故人各在天一角,相望落落如晨星,我久悬京华,遥念故乡,未免心中孤寂,以是即景得题耳。”宋君谟听着,并不言语,只淡淡笑了。

    杜宪古笑道:“你这个人,专爱自寻烦恼。我当初叫你不要去,你不听的,白受羁旅之苦,怪不得别人。我出一个,列位听了,‘似曾相识燕归来’,打《书经》一句。”眼瞥见宋君谟颔首微笑,忙朝他道,“丕翁先莫揭破。”一时梁化卿亦是成算在心,江以仁见三人一齐看着自己,了然道:“好啊,你们是合计着巴望我出丑了。”杜宪古笑弥弥地道:“宾东多年,兄还不知我等么?终翁快些,猜不出便罚三巨觥。”江以仁笑道:“我是言不谙典,远不如小杜朋友有学问,你容我想一想。”他因移目远望,榭台下依依金柳,徐拨水中之月,搅起溶溶波漾,似潜鳞游泳一般。静思片刻,道:“有了。‘永不忘在王家’,是这一句。”说毕吃了口酒,啼笑皆非地道,“原来埋伏还在后头,淑身兄,你忒煞削薄。”杜宪古微端容色,肃然道:“终之,弟并不是在诮你。”江以仁含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江某此心已淡了,将来建立,还是静看诸君罢。我这一题想得太慢,情愿依令受罚三盅。”也不叫使女伏侍,自酌三杯饮了,又道,“我出题更不精,竟用书中看得一个,‘扊扅歌’,射四子。”杜宪古笑道:“江公好记仇!”宋君谟道:“‘奚翅食重’,太书生气了,不若‘千里送鹅毛’,平易浅近些。”

    梁化卿笑道:“正是不为教人猜到,如谓书生气,我临行时,也听到一个谜面,再书生不过,‘红颜二八,玉骨珊珊’,射《孟子》二字来。”宋君谟摇头道:“文气极重,殊不易猜。”江以仁先前饮急了些,酒劲上头,只好要了一盏酸梅汤略压了压,脸颊还是红的,转头张着杜宪古笑道:“宋白蘋败下阵来,只看淑身的本事了。”梁化卿道:“我那时亦想不到,底是听席间一个社友猜中的。”江以仁问:“可是那安安社里的谢白楼么?”梁化卿笑道:“正是。”江以仁笑道:“如今竟做郡守了,人生如寄,果然神鬼难测。”他语带辛刻,恰此时杜宪古皱眉冥思一阵,忽出声道:“谜底是‘德一’二字。”梁化卿笑着点头道:“是。”江以仁道:“却要请小杜指教。”杜宪古洋洋得意,自饮一盏,道:“二四共八点,在《升官图》是一德也。”*宋君谟笑道:“小杜捷才,果然没有错。”





*

*以上谜语取自梁绍壬《两般秋雨盫随笔》和吴克歧《犬窝谜话》。有两个解释一下,“春雨连绵妻独宿”,雨连绵无日,妻独宿无夫,“春”去“日”、“夫”为“一”字;“扊扅歌”射“奚翅食重”,吴克歧说:“百里奚追忆烹伏雌事而重其故妻也。


评论(5)
热度(21)

© 史蘇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