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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第七十八章 惊风乱飐芙蓉水(下)

更个文压压惊quuuq徘徊在羞耻到gg边缘jpg(不别误会这文还是很正经(?)的)
第七十八章 惊风乱飐芙蓉水(下)

       谢瑌和翟以誉落在后头,还不忘向那书生施礼道别,下门厅几位同朋都已登轿四散了,坐轿回馆,换上锦袍巾帽,仍引一乘牵缰而行,向西子湖慢慢走去。公馆近城隅,甚是幽静,出二三里,已走入一幅喧阗市景之中,车马丛集,游人熙攘,楼上是翠幕如云,店头是彩旆扰扰,直是一个繁华竞逐的景象。翟以誉同他相携并行,不时也指点着身旁的名物,讲解一番本土的特色;谢瑌在一旁耐心倾听,偶尔寻摘出一两句提到这里的诗文,笑着同他讲讨。渐渐从丛脞人流中脱出身来,两人谈讲了半日人情物理,至此时才挣开一口气,谢瑌从袖中掏出块方帕垫着拭了拭额角的汗,笑道:“我家在长洲,并不觉那里的官如何不好做,谁知一见我那位老父台,方想竟是近年难治起来,不然他不是莽撞的人,今日倒这样把姚中丞的宾客冲撞了,将来怎么好交差呢?”翟以誉笑道:“兄还不知道,沈大人是敢冒犯白刃的人,这一个省的巡抚,早不在眼底计较了。”谢瑌奇道:“他腰把子很硬,那至于到这个地步?”
       翟以誉笑了笑,四下里看看无人,方叹了一声道:“这一回他是没人保全了,前阵子上京去,原本是可以讲一讲五府的苦处,劝一劝朝廷徐徐图之,只是把话说得太难听,竟将纱帽一掀,撂在他恩师桌上。自己得罪了朝里那位握着钧轴的宰执,若要免他的官,坐一个罪名在身上,不过是举手可采的事情,这么久没有出事,算是里头菩萨心肠,念了许多师弟情分,可上边碍着这一点颜面,不与他计较,下边也会有人赶着讨上边的好,便一块荆山玉,也能披剔出白璧微瑕来。朝廷改制的条目送到眼前,你我做不得至多罢官撤职,沈大人陷在这个泥潭里差池一步,便要跌下深渊去。”一面锦带翩翩吹落在面前,翟以誉有些烦躁地抬手拂开,又低道,“最可恨的是那揣着明白隔岸观火的人,早知道这个事是做不成的,还要趁浙直这么多地方大乱,要从中分一杯羹。兄试看有多少人先头一言不发,限期一到就要争破头似的上疏上本,把个庙堂当做他们乌烟瘴气闹成一团的名利沙场,到头来真正想到国计民命的还剩几个!”
       谢瑌微微一叹,恰一个婆子挽着一篮鲜花绢簪从一条青石铺路的深巷里一闪出来,险些撞上马头,愣了愣急忙侧身让过,一面叽咕着乡音道:“孤老太婆晃了眼,冲撞宝驾,你二位相公宽饶!”谢瑌向她笑笑,转过头来问:“老人家走那做甚?我看里边冷清清的,难道住了人家?”那婆子料不到碰上个好性子的,心思一活便没顾忌地殷勤说:“那巷里边原有一个庙儿拆光了,后来便不住人的,去年上街那头搬来一户体面人家,将一连片拉脚房子都并了进去做园子,他家大娘儿常叫我卖花翠插戴,故此到角门上讲讲话。”翟以誉想想问:“那家人可是姓刘么?”婆子讶道:“正是,相公怎么……”翟以誉转头笑道:“谢兄,这个刘垂荣,人家尊他一声了眊先生,我同他是认得的,他的学问很大,中丞从前拿聘币请他,一连下了六、七封书,都没有请动。如今人不在府中,听说往湖广办事去了,待他回来,若我二人尚未了结了这趟差事,我与你来会他。”谢瑌笑点头道:“但凭兄做主。”
       出钱塘门向西望,就是一块无涯无际的荡漾湖海,如一夜雪后揭窗张见的茫茫天地般蓦地扑入眼帘。绿水如染,远山如眉,浮在水上的落花,好像一盏盏闪烁在黑夜里的微微灯彩,满汛的群芳,似一坡晶莹玻璃一样,那盈盈流淌着如泄天光的琼英蔓草,仿佛一片片碧玉妆成,一簇簇新雪堆就,芳草落花如锦地,垂柳金丝香拂水,这太过美好的河山,足以令英雄折腰,君王痴醉,美人驻足,令古往今来的文人羡爱地吟唱出钟磬千山夕,楼台十里春,感慨叹息地问着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他们行下圣堂桥,听见昭庆寺穆穆的钟声,犹如松涛阵阵,云山摇摇,直透入九天之上;过断桥残雪、平湖秋月、云峰四照、曲院风荷,在苏堤上勒马回顾,看见金柳扬波,飞絮濛濛,群峰蔽日,四山晴翠,有钿车朱轮,载着如云士女,从百花迷径间穿行而过,向湖岸边成群的水凫鸳鸯投掷出一串串花果。焦热的太阳正被一块薄薄的云絮挡去,透出四溢的金赤光芒,遍洒在烟波浩渺的西子湖面,霎时如洪流逆灌,飞瀑倒卷,那霭霭云烟中便照映出万丈银光。翟以誉望着袅袅烟气中央,笑道:“由此乘舟而南一里,水中有湖心亭,自亭中四顾,霞红山绿,烟结波头,仿佛仙境一般。‘一送归鸿何处去,碧天明月夜悠悠’,说的便是这里了。”一面驱马向下走,一面道,“亭子本是没有的,原先岛上叫作湖心寺,寺内建了三座鼎峙嵯峨的浮屠塔,来镇那湖中极深极幽的三口池潭——再向西一里,如今叫三潭印月的就是了。后来到近二百年上,因着寺僧为恶,臬司衙门一个上差发觉,将阖寺烧成了白地,那塔也跟着夷平,如今再找不到一点基石砖瓦,旧时盛地,鞠为茂草。又过了几十年,换了许多太守、太尊,把一座亭子在遗迹上筑起来,履圮履葺,到了今天的样子。”又是一笑,“幸喜圣朝王化,浃于海宇,佛塔虽覆,还有皇上恩溥四境,这个潭水下,到底也不曾作出妖来。”
       谢瑌点头道:“久闻盛名,今日倒要上去看看了。”
       翟以誉从柳荫内望了望天:“这会不行了,舟行水上无遮无蔽,太阳晒着热得很,待到垂晚再来罢。”说着跳下鞍来,站在马头前展手执缰,仰首笑道,“兄下马,咱们上山去。”
       两人下了苏堤,在关帝庙里拈了拈香,系了马往一天山上走。山中林树茂密,花木成荫,阳光透不进,一方方撕碎的灿金斑点跌在地下,把嵌在泥土里的石子照得一闪闪地发光。将将爬到半山腰,背心微微地发出汗意,便见一片丛林开阔处,建着一筑竹木小楼,插空飞桷,横挑雕梁,门楣上悬一块青金匾,写“钓鲻楼”三个正字,底下一对联子,散漫不经地抄着白香山“达磨传心令息念,玄元留意遣同尘”两句诗文,意思颇为雅致。谢瑌淡淡笑道:“‘分杯结雾之术,化竹钓鲻之方,吾久得之,固耻为耳。’”翟以誉笑道:“主人家的脾气,兄不要见着奇怪。”谢瑌笑颔首道:“兄讲得是,此人亦是解空人。”翟以誉笑道:“这个赵处士,我总要为你引荐到。”
       一壁笑说着,一壁已提衣上了楼。楼上八扇支摘窗尽对着西湖一面敞开,楼外晴空如洗,山下游人如织,湖上烟光凝如网结,湖光潺潺如碧玉中流淌的涓涓春水。那微微的云气沿着窗孔飘来,仿佛洁白冰绡一样铺了一地,他们便行走在这山翠云丝之中,觅了一副屏风障着的空座头坐下。翟以誉问堂官要来菜牌,自己笑张着谢瑌站在空阔的楼子里绕墙寻诗,扬声道:“白楼兄莫要着急,且先来坐罢!”见谢瑌笑着摇摇头,仍看题诗去了,只得扭头同那堂官点了酒菜,又道:“那个相公是不得消停了,你们备下笔墨,等着传用。”谢瑌远远笑道:“明孝兄,你在那小厮面前编排我呢?”翟以誉面色一正:“谢兄一骋襟怀,弟当为兄捧砚。”说话间沏上春茶,嫩生生的旗叶在一壶翠汤中徐徐摆动,翟以誉抓着盏子走到他身后,弯弯腰递了过去。
       谢瑌撩着袍子俯身在门墙边,翟以誉还没走回座,忽听他在背后问:“明孝,郑光弼这个人你认识吗?”
       翟以誉笑了笑:“知道,你们嘉兴的司马么,从前也会过几次照面。”
       谢瑌直起身子,拿那盏茶漱了漱口,吐在小银盂里,一面擦着手一面走近来关上屏风,道:“弟上任不久,许多事情眼见不到,只好用耳朵来听。邓咏邓郡守上京时,郑大人揽辔执鞭,送出整整五十里,如今的宦场上,有才干的人不多,似他一般重情义的便更少了。世事艰难,人情翻覆,再大的官,都有自己的难处,只愿你我在封疆一日,可以遇到这样的人,交上这样的朋友。”
       翟以誉道:“邓太守的事,弟在邸报上,多少看过一些,不怕在兄面前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只恐朝廷这次冤枉了人。”谢瑌微微一笑:“是非黑白,皇上圣明,待到京城,三司一谳便能明了。只是此去诚知难复返,郑博如也知道枝折花落,此生再难同他相见了,才甘冒大不韪,去江上送他一程。”翟以誉叹道:“尽人事,听天命,福祸无常,这也是命里该有的劫数。”谢瑌提袍坐下,立指在案上划了个“漕”字,笑道:“可见这个尘沙劫,如今又降在我们头上了。”
       候了少焉,楼里祗应陆续搬上了酒菜,肴盘中一顺水盛着一碗芙蓉肉、一碗二锦馅、一碗醋溜鹅块、一盘八味瓤笋儿、一盘香蒲、一碟玉白剔透的龙井鱼片,绿的青翠欲滴,红的嫣红似绽,白的鲜洁如雪,都是本省的名特。翟以誉挽袖舀了莼菜汤,移一盏到谢瑌跟前,道:“张季鹰见秋风起,乃思家乡的菰菜、蒓羹、鲈鱼脍。虽不到金秋时节,西湖的莼汤,兄也尽可尝鼎一脔,试试与吴中有何不同?”谢瑌向他笑了笑,取箸来搛起一片翠绿得碧玉似的菜叶,笑叹道:“鹤氅换朝服,逍遥云水乡,李有中见了觉得逍遥,弟却做不得这个清净梦啊。”翟以誉笑道:“不至于此。”谢瑌看看放下筷子,拿酒水盏子吃了一口,作姿作态地说:“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如何事耶?”翟以誉望着他一愣,不禁摇摇头,叩案道:“白楼兄,你好大的胆子!”一齐相视大笑起来。
       谢瑌渐渐止住笑,摆摆手叫那屏架前侍立小厮出去,轻轻道:“明孝,城里的势情,姚中丞的意思,你果真没有看出来吗?他把我们传进杭州,自己避而不见,是给我们画地为牢,他却要蝉脱浊秽,抽身出这泥淖地了。”
       翟以誉笑道:“《易》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池鱼笼鸟,没有那么好做,这个脱壳金蝉,也没有那么好当。”
       谢瑌道:“理虽如此,弟总有个担心。”
       翟以誉压低了声,问:“谢兄指教。”
       谢瑌直直看向他的双眼,半晌,喉头里只冷冰冰迸出两个字:“皇上!”

       姚溥微微勾着背,对着木架上一只颜色鲜亮的白铜盆,拿一块胰子细细沐手,首席幕僚范道心站在隔扇门下,用一把银剪子裁开信函的护封,字正腔圆地给他念里头夹带的一封副启:
       “……锄棘未尽,难销勾连之警,为暴不已,仍构煽惑之忧,万事艰难,又不知成如何凡底也。不肖辱荷青目,获寄《长书》,翰中所托,当竭薄力,所不敢具字者,必不待言,惟仰烦台虑,静俟结局而已。”
       姚溥放下胰子,将旧布帕子向水中摆了一趟,问:“读完了?”范道心道:“完了。”姚溥笑着摇摇头,绞干帕敷在手背上,一面慢慢向厅里走,一面说:“刘垂荣这是在跟我置气呀。”望望一排三对嵌着玻璃花鸟画心的扇隔子,又望望书架前搁满文移尺牍笔墨稿纸的公案,插空招呼,“案上还有碗冰绿豆汤没动,你用了消消渴罢。”范道心道了谢,径走向大案端起一只白釉暗花莲托碗,圭玉般温润的釉壁上已凝了一层凉丝丝的水露。他也不用匙,擎到口边不疾不徐地吃着,眼睛望着座椅前一张打好的奏稿,一碗冰羹吃了大半,那一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官样话也细读了三五遍,自己取杯水漱了口,道:“东翁的稿子将实情事理都写得很全了,递上去,朝里也能理解东翁的苦衷。”
       姚溥摆了摆手:“还须先生润色,现在谈,也早了。”他转过头,看着架上供的一封织金玉轴头御旨,叹气道,“阁里的意思,我揣摩不到,皇上的心思,我做臣子的不敢揣摩。但圣旨已经奉到眼前,接了这道旨,照着上面去做,究竟是奉了帝心天意,还是把阁臣的大教,当做了煌煌玉言,我心里总没有底。”
       范道心决然道:“那就不要管这个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圣谕在上,从来无不是的父母,为臣子履臣道更是天经地义,学生这就把这通辞呈烧了。”
       姚溥苦笑道:“皇上将这一个省的万万生民都托给了我,我不敢不遵旨,不敢不照办,可我在这个地方,不拿这颗代天巡抚的关防大印争一争,一旦出了风波,酿起人祸,追根究蒂是在我手上把封疆坏了,雷霆之怒打不到我身上,天也要殛了我等啊。”
       范道心道:“东翁尽了心,老天看得到。”
       姚溥摇头道:“我尽的心还不够。”范道心将内函封袋递了给他,在他身旁的一张碑椅上款款落座,姚溥拣了拣几张薄纸,手轻轻地在袋顶粗糙的拆口上摩挲。范道心斟了杯热茶,姚溥接来,目光落在水中,那翠绿的汤面,好像一张绿玉磨成的镜子,瓷壁上隐隐的划花,在水下幽幽地浮动,宛如托载着落花的一汪流水,那如月光一般的花影,盏身微微一晃,便似手挹清辉,袖挽沙石一样,眨眼搅得没见了。姚溥像是被手心这区区一点光影幻象所蛊,一时怔在那里不动;范道心也不啧声,伸手取过信纸,叠两叠,整齐地送回函袋,又把函袋封回护套,起身放入一只小铜匣中,拿锁仔细锁住。姚溥吃了一口茶,在他背后说:“你明天去看看沈鸣逯的住处,找一个名目,带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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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道心是写到这里才临时取的,能排到目前为止全文私心最喜欢的名字前五XD来历很简单,就是那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啦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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