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蘇

向雨过温存太太的“物事题”致敬。因题源均为全文录入，篇幅过长，故分上下发表。

1.藏发冢
同时番禺屈大均，遁迹为僧。剃其发，埋之罗浮黄龙洞中，并为《藏发冢铭》云：“翁山屈于〔子〕，藏发于兹，四百山君，长呵护之。”语极肮脏有奇气。又有《秃颂》一篇，尤警辟可诵，文云：“吾友超然张子，行年三十，而发禿如剃，感而作颂。予与张子生逢斯世，有发而不能保，月一剃之，无使其短而种种，长而披披。故张子以其秃为幸而颂之。嗟夫！秃也而犹可颂。然则予未尝秃也，乃予之不幸矣。而亦为秃颂者何居？盖亦颂张子之秃也云尔。”
——陈去病《五石脂》

2.雁来红
醉咏雁来红 吴嘉纪
悄然独立听啼鸿，枝影欹斜庭户中。
尔倚寒风吾倚酒，老来颜色一般红。

3.衡山椅
文太史椅歌为姜仲子赋[1] 冷士湄
忆昔明当嘉靖时，四海平宁无乱离。
衡山名德重天下，挥毫对客长于斯。
衡山既没存此椅，付与隆池门下子。
隆池奄忽此椅存，复归故物衡山孙。
衡山之孙为相国，坐此谋谟补衮职。
吁咄嗟！
谁知相公没后成永嘉，国难崩奔乱似麻。
门阀一时漂没尽，此椅流入尧峰家。
尧峰文章天下著，置此尧峰读书处。
起居不或暂相离，把酒赋诗常此据。
一朝谢去作修文，尧峰之子持赠君。
追惟想像前朝物，异代兴亡安可云。
此椅虽微百余载，冰火身经几更改。
世间无事不沧桑，此物依然尚犹在。
嗟君之家向来亦是飘零后，对此能无不怀旧。
椅乎、椅乎！
倘君傲然拥书万卷坐其旁，能令白屋生辉光。
而今虽伴乌皮几，他日曾陪绿野堂。
避世若非徐孺榻，逃时端是管宁床。
从兹千顷云楼上，高对南窗注老庄。
[1]衡山即太史公（文）征明。隆池，太史门人彭公年。相国，震孟。尧峰，汪苕文琬，山斋千顷，云虎丘仲子山栖处。

4.牡丹诗
看花诗·三月二十日朱本固园中牡丹二百余朵 余怀
其九十五
南郭子綦隐几迟，一江春色上花枝。
紫骝嘶入碧云去，正是红香绿润时。
九十六
画堂日午回娇燕，别院风和啼小莺。
佔尽洛阳春富贵，美人颜色擅倾城。
九十七
沉香亭畔方移种，已见黄尘动地来。
幸有爱花朱处士，至今留得百枝开。

5.侍郎首
瘗鹤[1] 董剑锷
长蛇嘘雾毒暗天，老鹤俯视心为怜。
引雏振翮下啄蛇，反为蛇噬身不全。
嗟嗟鹤死群鹤怨，中有一鹤负机变。
徘徊蛇旁衔骨归，瘗之中野酬孤愿。
此中地气大吉非偶然。
蛇灭雾息还青天，老鹤心魂耿耿悬。
[1]为披云葬王侍郎而作。
（按，王侍郎即王翊，披云即陆宇燝。《小腆纪传》云宇燝兄宇〔火鼎〕“翊首悬城西门，谋之翊部将毛明山、钱肃乐部将江汉者，篡取以归，祀之密室”，《东山国语》云翊首“悬之西门，有江虬龙者伪作北师装，夜啸城上，密取翊首联尸营葬，为文以祭之。虬龙故奉化诸生也”均误，证之董氏诗，葬翊者殆宇燝也。）

6.采樵斧
采樵篇赠黄仙裳兼简陈澹仙 邢昉
子颜白皙我颜改，昔日乾坤已安在。
相逢讶子正少年，爱入深山事樵采。
怀中抱璧将如何，翩然出户寻斧柯。
家本苍茫接瀛海，远登岩洞穷烟萝。
平生心许州刺史，片言宛可同生死。
缧绁谁明越石贤，解骖不遭齐晏子。
子为呼天天岂闻，夷门肯负信陵君。
明日报恩事已了，却把斧柯归白云。

7.苦楝阴
古树 杜浚
/为四明丘氏作。李杲堂记云，家亦有古楝树，与丘松柏相望。/
闻道三株树，峥嵘古至今。
松知秦历短，柏感汉恩深。
用尽风霜力，难移草木心。
孤撑休抱恨，苦楝亦成阴。

8.阳羡炉
翻香令·史赤豹贻宜兴所制瓷炉 曹溶
紫沙团就百花泥，玲珑压倒博山低。安排处，宜深帐，看篆烟、袅过锦帆西。
从今软煖把人迷，宝凫长日不须携。惜无个，真消受，出春葱、笼袖熨冰肌。

9.道韫砚
退谷孙公所藏谢道韫红丝石砚歌 纪映钟
退谷先生儒者一，网罗百代搜遗逸。
近年八十注六经，须发如银目如漆。
高斋万卷苍藤悬，碧纱漠漠涵秋烟。
先生研毫穷日夕，绝学薪尽火为传。
案头数砚皆古则，内有一物称奇特。
大比小儿食糫饼，质如古镜含土埴。
非石非矿元精刳，阳虚篆走生騊駼。
函盖擘开中更异，朱丝石子莹且腴。
天然文采朝霞缕，依稀若抱龙蛇舞。
千年松麝絳蕤新，在手何殊渥春醹。
十六字铭语离奇，道韫款识两志之。
才媛著作盛典午，此砚定自香台遗。
秣陵关旧南朝地，王谢风流连甲第。
燕去琴亡片石微，何期更出人间世。
老农锄去似锄虚，合璧无伤廓与肤。
岂有仙灵呵紫电，也同金碗出黄初。
噫嘻谢娘自是闺中杰，当年太傅心尤折。
从容一解小郎围，慷慨立断孙恩孽。
由来人俊物固殊，嘉靖传来岁百逾。
澹园遯园递珍袭，今从退谷归真儒。
注经别有玉带紫，吟风弄月携之子。
莫言掌大涩隃糜，曾道挥残九万纸。

10.万历钱
一钱行赠林茂之 汪楫
/甲辰春，林茂之先生来广陵，余赠以诗有“沽酒都非万历钱”之句。先生瞠目大呼曰：“异哉！子知我有一万历钱在乎？”舒左臂相视，肉好温润，含光慑人。盖先生之感深矣！更为赋《一钱行》。/
前朝万历之八载，茂之林叟生闽海。
三十名高走京洛，六十国亡遭冻馁。
钟山踯躅几春秋？那有酒钱悬杖头。
屈指今年八十五，春风重醉扬州醑。
读我诗篇忽失声，老泪纵横不成雨。
为言昔曾买藜藿，手持一钱人错愕。
方嗟旧物不逢时，又遇孙儿索买梨。
市上孩童都不顾，老夫心苦傍人嗤。
一片青铜何地置，廿载殷勤系左臂。
陆离仿佛五铢光，笔划分明万历字。
座客传看尽黯然，还将一缕为君穿。
且共开颜倾浊酿，不须滴泪忆当年。

11.井中铁
井中心史歌 顾炎武
/崇祯十一年冬，苏州府城中承天寺，以久旱浚井，得一函，其外曰大宋铁函经。锢之再重，中有书一卷，名曰心史，称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思肖号所南，宋之遗民，有闻于志乘者。其藏书之日，为德佑九年，宋已亡矣，而犹日夜望陈丞相、张少保统兵外来以复土宇，至于痛哭流涕，而祷之天地，盟之大神，谓气化转移，必有一日。于是郡中之人见者，无不稽首惊诧，而巡抚都院张公国维刻之以传，又为所南立祠堂，藏其函祠中。未几而遭国难，一如德佑末年之事。呜呼悲矣！其书传至北方者少，而变故之后，又多讳而不出，不见此书者三十余年，而今复睹之富平朱氏。昔此书初出，太仓守钱君肃乐赋诗二章，昆山归生庄和之八章。及浙东之陷，张公走归东阳，赴池中死；钱君遯之海外，卒于琅琦山；归生更名祚明，为人尤慷慨激烈，亦终穷饿以没。独余不才，浮沈于世，悲年运之日往，值禁罔之逾密，而见贤思齐，独立不惧，故作此歌以发挥其事云尔。/
有宋遗臣郑思肖，痛哭元人移九庙。
独力难将汉鼎扶，孤忠欲向湘累吊。
著书一卷称心史，万古此心心此理。
千寻幽井置铁函，百拜丹心今未死。
厄运应知无百年，得逢圣祖再开天。
黄河已清人不待，沉沉水府留光彩。
忽见奇书出世间，又惊牧骑满江山。
天知世道将反复，故出此书示臣鹄[1]。
三十余年再见之，同心同调复同时。
陆公已向厓门死，信国捐躯赴燕市。
昔日吟诗吊古人，幽篁落木愁山鬼。
呜呼！
蒲黄之辈何其多[2]，所南见此当如何！
[1]礼记射义：为人臣者以为臣鹄。
[2]宋末蒲寿庚黄万石。

12.五松图
寄题如皋佘八兄五松图 顾梦游
钟山之木何蒙茸，环三十里皆苍龙。
山前道旁最奇特，知从何代称五松。
行人来去坐饮卧，江风涧雪长汹汹。
千株万株一时尽，五松何处觅遗踪。
谁将快笔扫风雨，宛移天矫还东峰。
伟人冠剑俨独立，互为兄弟相□恭。
四时堂上殊气候，百灵林下来雍容。
肃穆役瞻夜游出，昂藏不受秦人封。
主人对此了无事，看松闲却看山筇。
我欲借君高堂方丈壁，开我十年郁郁愁心胸。
请君满贮百斛酒，预期君家好兄弟〔弟兄〕，及我意中所欲逢。
待我狂呼大醉而入苍苍最深处。
相与枕藉梅花下，静听灵谷之清钟。

13.楚州酒
楚州酒人歌 黄周星
酒人酒人尔从何处来，我欲与尔一饮三百杯。
寰区斗大不堪容我两人醉，直须上叩阊阖寻蓬莱。
我思酒人昔在青天上，气吐长虹光万丈。
手援北斗㪺天浆，天厨络绎供奇酿。
两轮化作琥珀光，白榆历历皆杯盎。
吸尽银河乌鹊愁，黄姑渴死哀清秋。
酒人咄咄浑无赖，乘风且访昆仑丘。
绿蛾深坐槐眉下，万树桃花覆樽斝。
穆满高歌刘彻吟，一见酒人皆大诧。
双成长跪进三觞，大嚼绛雪吞玄霜。
桃花如雨八骏叫，春风浩浩心飞扬。
瑶池虽乐崦嵫促，阿母绮窗不堪宿。
愿假青鸟探瀛洲，列真酣饮多如簇。
天下无不读书之神仙，亦无读书不饮酒之神仙。
神仙酒人化为一，相逢一笑皆陶然。
陶然此醉堪千古，平原河朔安足数。
瑶羞琼糜贱如齑，苍龙可䱹麟可脯。
兴酣瞪目叫怪哉，海波清浅不盈杯。
排云忽复干帝座，撞钟伐鼓轰如雷。
金茎倾倒沆瀣竭，披发大笑还归来。
是时酒人独身横行四天下，上天下天如龙马。
百灵奔蹶海岳翻，所响无不披靡者。
真宰上诉天帝惊，冠剑廷议集公卿。
今者酒人有罪罪不赦，不杀不可杀之反成酒人名。
急敕酒人令断酒，酒人惶恐顿首奏陛下：
“臣有醉死无醒生。”
帝顾巫阳笑扶酒人去，风驰雨骤苍黄谪置楚州城。
酒人堕地颇狡狯，读书学剑皆雄快。
白晳鬑鬑三十时，戏掇青紫如拾芥。
生平一饮富春渚，再饮鹦鹉湖。
手板腰章束缚苦，半醒半醉聊枝梧。
谁知一朝乾坤忽翻覆，酒人发狂大叫还痛哭。
胸中五岳自峨峨，眼底九州何蹙蹙。
头颅顿改瓮生尘，酒非酒兮人非人。
椎卢破觚吾事毕，那计金陵十斛春。
还顾此时天醉地醉人皆醉，大夫独醒空憔悴。
从来酒国少顽民，颂德称功等游戏。
不如大召天下酒徒牛饮鳖饮兼囚饮，终日酩酊淋漓嬉笑怒骂聊快意。
请与酒人构一凌云烁日之高堂，以尧舜为酒帝，羲农为酒皇，淳于为酒霸，仲尼为酒王。
陶潜李白坐两庑，糟坛余子蹲其傍。
门外醉乡风拂拂，门内酒泉流汤汤。
幕天席地不知黄虞与晋魏，裸裎科跣日飞觞。
一斗五斗至百斗，延年益寿乐未央。
请为尔，更召西施歌，虞姬舞，荆卿击剑，祢生挝鼓，玉环飞燕传觥筹，周史秦宫奉罍甒。
与尔痛饮三万六千场，下视王侯将相皆粪土。
但愿酒人一世二世传无穷，令千秋万岁酒氏之子孙，人人号尔酒盘古。
酒人闻此耳热复颜酡，我更仰天呜呜感慨多。
即今万事不得意，神仙富贵两蹉跎。
酒人酒人当奈何。
噫吁嘻！
酒人酒人当奈何，尔且楚舞吾楚歌。

14.走马灯
念奴娇·走马灯影 王夫之
炎光未谢，竞的卢飞跃，争先赤兔。才转危坡还注坂，横戟无心回顾。汗血追风，怒髯奋臂，总被流光误。暗中毂转，蚁磨几时停住。
儿童莫笑来回，半针尖里，走英雄如鹜。终是虾跳难出斗，渐有荒鸡催曙。五夜光残，一丝气冷，敲罢边腔鼓。勋名半纸，无人重与偷觑。

15.哭笑款
山人江西人，或曰姓朱氏，名耷，字雪个，故石城府王孙也。甲申后号八大山人。或曰：“山人固高僧，尝持《八大人觉经》，因以为号。”余每见山人书画，款题“八大”二字必联缀，其画“山人”二字亦然，类“哭之、笑之”，字意盖有在也。
——张庚《国朝画征录》
木兰花慢·题自藏八大山人画幅 邓潜
大明山一角，问谁解，画中情。认款字亲题，难分哭笑，墨界狂僧。飘零。北兰寺里，对青门书几话残生。多少弹棋心事，不言写上吴缯。
前清。予亦望瑶京。白发锦官城。是隔朝知己，梦中君国，门外公卿。丹青。略求形似，只瘿瓢一脉配元曾。小系念家山破，哀蝉落叶秋声。

16.连心红
人日得沈昆铜书诒我滇连心红却寄 钱谦益
人日缄书寄老翁，封题意与古人同。
怜予味蜇黄连苦，顾子心殷朱粉红。
磨励寸丹回白首，涤除双碧向青铜。
滇云万里通勾漏，职贡遥遥问乙鸿。
（昆铜殉李大生之狱，严格意义上讲不在遗民范围内，特注。何先生说连心红或是一种滇产红茶。）

17.鱼缸杯
小鱼缸·惠州王子千使君席上咏 陈恭尹
古之五窑哥官定，有明所宝唯嘉靖。
五窑近者亦千年，旧物仅存希不病。
肃皇临御久且宁，元修内醮期清净。
中官监制下浮梁，供奉虽多谁敢诤。
无论大器小亦精，鸡缸鱼缸最得名。
君之酒杯无乃是，朱鱼上下缸心明。
缸之所受不容吸，四鱼与酒递出入。
满时或跃酒池中，干时不作沽〔枯〕鱼泣。
摇鬐鼓鬣若毫芒，掉尾昂头似人立。
昔闻酿者有玉缸，此缸清妙古无双。
拊不留手柔无骨，虚明莹彻当银缸。
质轻如纸内外见，酒浅酒深人自劝。
良霄〔宵〕高会此何时，当杯不醉将遗恨。
吾闻水者鱼所依，以酒浇之良已非。
如何涸辙令心悲，如鱼得水今望谁？
鱼乎鱼乎使我思。

18.旧朝服
十二隐君诗·旧朝服 孙奇逢
凡卉竞春妍，独怯霜气肃。
衣冠时样宜，何事旧朝服。
（旧朝服是菊花的一个品种。）

19.南来笔
焚笔四首 读彻
其一
从钻故纸恨多闻，谢却人来笔砚焚。
岂似雕虫工小技，也如蚀叶偶成文。
霜茅日丽眠初熟，松火烟消衲透熏。
卧榻任教獅睡下，此身堪可托孤云。
其二
学书尊胜不成幢，风雨芭蕉打破窗。
洗砚朝来余习在，著经老去已心降。
延墙漫草犹疑素，入夜生花不梦江。
谁信落时摇五岳，拔山力尽莫能扛。

20.僧衣像
题归元恭僧服小像其一 王时敏
痛饮豪吟住醉乡，人疑不称道人装。
须知天亦频频醉，佛国何妨着酒狂。

21.南枝梅
与治家梅花下短歌 邢昉
忆君庭前梅，数问花开否。
此日到庭前，寒梅著花后。
疏柯仍带冻，微霰已沾梢。
却讶南枝好，鳞鳞折素苞。
粉壁横斜初放白，年年只对思归客。
何况开花似陇头，凄凉人代水东流。
花前慎莫向人说，说著令人终日愁。

22.法师碑
题道因法师碑 冯舒
/忆昔崇祯丙子，老友钱公瑾赠余此本，十年于兹矣。今年乙酉夏始裱成，携至洋荡之村居。天晴展玩，感而赋此。/
得自崇祯岁，装来乙酉年。
墨痕犹似昔，世运几多迁。
此日还随我，他时莫问天。
应须洗眼看，何处觅清泉。

23.边陲图
李映碧廷尉遗地图仍用前奉怀韵 陈瑚
图画山川感慨多，边陲风景近如何。
入关无复萧丞相，聚米空思马伏波。
两界一江横似线，九州五岳小于螺。
错疑留守魂归夜，风雨声声唤渡河。

24.秋柳诗卷
再题阮亭秋柳试卷 徐夜
闻道明湖集胜流，相从客馆似忘忧。
一时感遇垂条木，千里惊逢落雁秋。
诗写白门何句好，赋怜王粲使心惆。
谁人爱唱清江曲，春月为姿亦漫愁[1]。
[1]阮亭好咏刘采春“清江一曲柳千条”绝句。

25.如此江山
题如此江山图 吕留良
/如此江山图，宋末陈仲美画。按序南渡时，后有如此江山亭在吴山，宋遗民画此图以志意，有紫芝生题四字。国初，元人张光弼昱与客登山亭，悲歌于道士史元中家，得此卷，题之，始有序有诗。其悲亡同，不知所亡之异矣。亭今无考而画传，和诗者无论宋元，浑作兴废之感。予又题焉，恐后人之齐视并论也。歌以述之。/
其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耻。
其为崖山以后耶？如此江山不忍视。
吾不知作亭之人与命名之旨，但闻面会稽之山、俯钱塘之涘。
庆忌之墓枕其背，伍员之祠附其趾。
宋之大内实其腹，中间仿佛有遗趾〔址〕。
如此江山路最熟，按图索之了不似。
想隔承平三百年，此意感人不复起。
江山举目兴会殊，反嫌此名无所指。
因共去之事不传，草蔓烟荒同废畤。
丽农何处得此图，画图者谁陈仲美。
题名者谁紫芝生，其人不幸当元纪。
不知画亭与作亭，心同不同未可拟。
今看亭前引骑从，不论跛鳖驱夹豕。
黄盖栏边卤簿随，定有大官鼓吹携歌妓。
又看亭中饾饤罗杯盘，列坐三人二人持指点。
若云风景佳，岂有新亭泣向西风洒。
又看亭外环村庄，稻堆十丈篱边畤。
酒旗斜插钓艇横，太平百年庶几有此事。
以是钩索画者义全无，心肝直戏诡细看。
其中饮者皆黄冠，鬓发上生疑道士。
领方袖阔容甚都，何不盖头赤笠子。
吾今始悟作画意，痛哭流涕有若是。
当时遗老今遗民，自非草服非金紫。
如此江山偏太平，越画繁华越愁悝。
不见郑亿记私书，只好铁匣置井底。
又不见梁栋爱做诗，庚寅受祸依其弟。
以今视昔昔犹今，吞声不用枚衔嘴。
画将皋羽西台泪，研入丹青提笔泚。
所以有画无诗文，诗文尽此四字里。
忽有诗文出山颠，洪武戊午张昱始。
序仿兰亭系七言，九青五韵和满纸。
序言王荃霸业荒，东西南北人飘从。
诗言无限英雄恨，付与江湖最后耳。
其后和者皆中下，感慨都为原倡使。
潜溪纸尾亦次韵，中得一联吾乃喜。
后来文物未凋零，前度衣冠落莫死[1]。
此语差足强人意，咄哉昱恨尔何理。
人生泪落须有情，为宋为元请所倚。
为宋则迂元则胡，两者何居俱可已。
较之作亭画亭心，不啻去而九万里。
尝谓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
山川开霁故璧完，何处登临不狂喜。
怙终无过杨维祯，戴良王逢都不仕。
悲歌亦学宋遗民，蝍蛆甘带鼠嗜屎。
刘基从龙亦不恶，幸脱旃裘近簪珥。
胡为犁眉覆瓿诗，亡国之痛不绝齿。
此曹岂云不读书，直是未明大义耳。
兴亡节义不可磨，说起一部十七史。
十七史后天地翻，只此一番不与亡国比。
故当洪武年间观此图，但须进贺画图氏。
不特元亡不足悲，宋亡之恨亦雪矣。
因慨此亭国初犹好在，不审何年致崩圮。
其时登者苦无情，我辈有情亭已毁。
古人如此尚江山，今日江山更如此。
安得复起作亭人，南宋兴亡详所以。
更问元时画图者，所见所闻试相拟。
并告国初题画客，今君所恨何如彼。
人不可复生，亭不可复庀。
拜乞丽农为我破墨重作图，收拾残山与剩水。
[1]二句宋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