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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蔽重发/晚清剧本】出塞(徐锡麟/恩铭)

近现代史纲要课微电影剧本,辛亥革/命先声。有师生向cp暗示。才发现被屏了orz
  
出塞
  
  
主要角色
徐锡麟,字伯荪,浙江绍兴人。光复会成员,革/命党人,与秋瑾主持策划丁未浙皖起义,刺杀皖抚恩铭后被捕就义。时任安徽巡警处会办。
于库里·恩铭,字新甫,满洲镶白旗人。娶庆亲王奕劻女,时任安徽巡抚,被刺杀于巡警学堂阅场。
冯煦,字梦华,号蒿庵,江苏金坛人。本安徽布政使,接任安徽巡抚。
次要角色
马宗汉,字子畦,浙江余姚人。
文巡捕某/二爷,隶巡抚衙门。
戴璜,英国人。教会同仁医院医生。
于库里·咸麟,满洲镶白旗人,恩铭子。
毓朗,似字钟山,满人,未查得旗籍。时任安徽按察使。(应非爱新觉罗氏之多罗贝勒毓朗。一说臬司联裕。)
张次山,恩铭幕友。
恩铭夫人,爱新觉罗氏,庆亲王奕劻之女。
  
  
剧本内容
  
第一场 黑屏 随旁白剪入《申报》片段(略)
拍电报声。
画外音(专电原文):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午后五点十分来报,皖抚恩新帅今晨至巡警学堂阅操,忽有飞弹下坠,受伤,段委顾松二员、文巡捕陆某均死……
画外音:……谕巡警学堂全体知悉,变起仓促,众目亲见……
画外音:……系会办徐锡麟所为。
画外音:二十七日午后七点十五分,昨报恩中丞受弹,今日已死……
画外音:恩抚中弹事因孙文密运军火来华……
画外音:……被徐道用手枪乱击,今日身死……
画外音:江都端午帅派盐巡道朱恩绂[1]带兵两营立即赴皖……
画外音:藩、臬两司飞电政府,将徐锡麟就地正法。
   
第二场 巡抚衙门大堂 日 内(五月二十九日)
大开的窗阁里有明晃晃又浓又厚的鲜红晚照射进来,洒到那一张大条案当中,映得电报局清早送来的电旨上印的白地黑油墨的字,朱砂似的红得像血。
“奉旨:端方冯煦各电奏悉。著严拏逸匪光复子、陈伯平等,务获惩办。钦此。”
补授安徽巡抚冯煦戴杂红双丝染顶戴,穿一身半旧的补服,面朝里背手站在空阔的内签押房内,一言不发地抬着头,望向公座后昏暗模糊的墙壁。一线猩猩霞光在他头上镂花珊瑚顶珠上闪烁。
连廊下传进杂沓的脚步声,惊得仲夏里外庭那两棵碧雾一样的梧桐树冠里,蝉花闹盈盈吵了一片。
一个文巡捕上来回:中丞,南京督宪来电,前说香帅委张统制、李观察率两营二兵轮渡江事,于事实不无裨益,方督毫无成见……
隔了一会,接着道:上海《申报》、《时报》日前已迭志专电,老恩帅开缺,各地俱有访员报导。
脆亮的声音在黝深官厅里回响。
巡捕飞快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字条,照着念道:另,今日《申报》登了《论皖抚被戕》一文,中有“善治水者不筑逆流之堤,善治军者不追围斗之兽”等句,谨奉钧命,摘要来看。
冯煦“嗯”地点了一下头。像是答应,又像自鼻腔里滚出一声冷笑。
巡捕口舌发干,他向上看了一眼,见冯煦背身而立,忙引袖擦去鼻梁上滚汤样的冒着的汗珠,一面掏出几只手本,把条子搁在最上头,小心翼翼递上来:藩、臬、学三司,协台、镇台,首府首县的实缺印官都在号房外禀见。还有朱道台也拿帖子拜上,欲与大人共商覆审机宜。
冯煦道:我一个也不见,明日未刻接印,他们这就来上院干什么?端制宪的意思,是请朱道与藩臬衙门会议,吴茨甫还没有到,找毓廉访就是了。让门上执帖替我道乏,挡了他们的驾罢。
巡捕识相地打千儿退下。冯煦慢慢转过身,屏门外眩目的天光照着他的脸膛。这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名士,面孔清癯,颜色淡淡的,辨不出喜怒。磨盘大的落日在楼檐子上微微一闪,终于坠了下去,一霎时涨云暮卷,桂影朦胧,蝉声一叠递一叠地,鸣得更响了。
少停,文巡捕折回覆命,正待开口,忽瞧见他脸色,犹犹豫豫地把话咽下,四下里觑了觑,小心试探:那一派蝉声听着恼人,卑职这里就找杆子来粘干净,省得扰了大人清净。
冯煦低头一望。他像是从什么翻思中陡然清醒似的,目光沉甸甸不知看着哪里,淤着两抹乌青的静云,像要越过那长长的拂云飞檐一样,叹道:平生风露充蝉腹,到处云山寄鹤躯。
他的声量不大,文巡捕没听清,一愣问:大人,您说什么?
冯煦:我说不要多事,你任它叫去。
   
第三场 巡抚衙门后堂 日 内(五月二十六日)
字幕: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安徽省城安庆。
一间供休憩的寝室,窗帘紧紧闭住,上午晌的大天白日虽透不进,那满屋摆的玻璃罩的洋纱灯却旋得极亮,白生生光线又脏又乱地扑在墙上、地上,床边木架顶头一只铜盆,里面浸着几块血帕子,把个满盆水染得通红。巡抚恩铭命若悬丝地躺在床上,左手、腹部、右腿、胯首枪伤均已打穿,那几付绷带犹在往外渗着血迹。
床前乌泱乌泱或跪或站了一屋的官员,大多是拖一爿、挂一块的仓皇狼狈之象,只一片红蓝顶子的光芒,在这惊魂落魄的时候,竟显得分外闪亮。好几双眼睛尽盯着榻旁那个高鼻深目的同仁医院英国医生,大家不敢出气,只听得伏侍二爷匆匆端盆子换水的磕碰声。
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恩铭喉头嗄嘶地挣出话:让……让咸麟来。
巡捕出去传话,咸麟很快走了上来。按察使毓朗立即会意,正正顶子补服,向通事递了个眼色,同西医拉过手,低声讲了有两句好话,客客气气陪了他出去。
恩铭睁开眼,他虽是个六十花甲子的老人,一根灰白的辫子打开垫在因失血和疼痛从而惨淡扭曲的脸颊边,益现出一种奄奄待毙的情状,他那一双老眼却分外清明,一横目,严厉制止了长儿就要匍匐涕泣的姿态,哑声道:“我自觉精神尚可,只腹中枪子未取,我虞它上行攻入心际,戴璜先生说惟有开剖取出。但此举之后,我生死不可知,今叫你来,为我要给朝廷上道摺子,你去拿纸笔,就坐在这里写。”
这竟是要吩咐遗表了,咸麟包着两泡泪水,早有人抬来一张小炕桌,咸麟拿着墨锭重重研磨,淋漓墨汁迸出石砚,溅得砚口一转儿尽是斑斑墨点,连带着胡乱穿套的一件天青对襟实地纱马褂的半只袖子也泼脏了。他颤抖的手抓着笔,在桌边坐下。
恩铭慢慢道:奏为奴才受创甚重,难冀生痊,伏枕哀鸣,谨口授遗摺,仰祈圣鉴事。窃奴才以庸愚之资,叠荷圣恩,擢膺疆寄……
  
第四场 巡抚衙门后堂 日 内(五月二十六日)
寝门外花厅里,西医戴璜在面巾架下洗了洗手,毓朗亲自斟了一杯魏司格给他,自己反倒来不及收拾体面,压低声急三火四地追问:戴璜先生,劳你费心。取弹的事情,新帅……
话到这里就打住。
但闻内室门口铜钩吊着的那一挂猩红盘花毡帘后头,恩铭微弱却清晰的述摺声,时断时续地透帘传来:五月望后,探得孙党密运火药,经由浙江皖南等处,当经电知督臣端方,一体严拿……諄告会办巡警处试用道徐锡麟,令其缉拿革/命党首。
通事小心翻译过去,戴璜接过酒杯,径放在一旁,操着一种遗憾的、样板式的语气,说:抚宪大人年事已高,恐怕我也没有把握,贵政府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
内里道:……奴才今年六十有二矣,奏刀之际,生死尚不可知,特令奴才之子咸麟至前,口授此摺。
通译过后,毓朗猛一咬牙,眶眦圆瞠,跌足道:锡麟奸人、锡麟奸人!他该千刀万剐!
他转过身,一弯腰走进去,一面听见内里说:奴才死不足惜,顾念当此世变多方、人心不靖之时,不得竭尽心力,以报国恩,奴才实不瞑目。……奴才身当其祸,或足以起发圣明。
  
第五场 巡抚衙门后堂 日 内(五月二十六日)
咸麟手不停麾,他身后正是那个三尺来高的自鸣钟,玻璃格里一套镀金小童儿拿着打粗十番的锣鼓,衣褶丝纬如云,眉睫似有生色。
恩铭喘了口气,道:……望阙长辞,此恨何极,伏枕哀鸣,不胜哽咽悽怆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咸麟写毕最后一个“谨奏”,终于忍不住,哆嗦着手掷下笔,伏地大哭:阿玛!
藩司冯煦也同臬台毓朗领众官一齐跪地:祖宗英灵呵护忠臣,大人切莫作不祥之言!
恩铭望着冯煦顶带后曳出打得整洁的苍苍白发,他的眼瞳已经开始涣散了:梦华兄,我一旦不幸遭遇阳九,我肩上天大的干系,都托付给老兄你了。你要速捕逆匪徐锡麟,要替皇太后、替皇上……替……
他咳出一嘴血沫:替大清朝,守住这片土……安徽,浙江,江宁……他们革/命党不是想要吗?好……叫他们做梦!
冯煦低着上身,样子恭敬又谦卑:职道惶恐,中丞教诲,职道深铭肺腑。
恩铭点头,又看了看咸麟,这才疲惫地挥动右手:请戴先生进来罢。同你们说这许多话,我也累了。
  
第六场 巡抚衙门后堂 日 内(五月二十六日)
咸麟拾起摺子,打帘出来,众人皆已鱼贯而出,三三两两聚在厅上,也有赶到前头办事、问现状的,也有回来交差的,都雕塑似的默默站着,眼看戴璜与他擦肩而过。
太阳升入遥遥的中天,庭内日影仿佛淡淡金纱,悄无声息地向西移去。
未刻将尽,合西洋时间下午三句钟的时候,钟声响了。
吹打素十番的喧阗声随之响起,钟面里金童子们又笑又闹地报时,咸麟手腕一抖,他阿玛那本浓墨已干的遗摺“啪嗒”滑落,滚翻在地上。
  
第七场 恩铭公馆内宅 日 内(五月二十六日)
拿报条来回的家下人惨白着脸跪倒在一地跌碎了的晶莹瓷片上,云雾蝉翼般的嵌金丝宝蓝鲛绡帘栊教风刮得呜呜地掀动。
綉楼下一个旗人小丫鬟挓挲着手绢儿流泪,楼头是恩铭太太爱新觉罗氏凄厉的哭叫:剖心——剖了他那颗狼心!
  
第八场 督练所 夜 内(五月二十六日)
下午一过,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脚下新擦洗出来的花岗岩石板一股股地蒸腾着精湿的潮气,与那风掠草土携有的腥味搅到一处,天昏地黑地打作一团。[2]隔了重重油门铁壁,还是能够听到雨打竹梢,风筛云瓦的声音,冯煦手边放着一脱胎甜白釉盖碗茶,揭下了盖子,他却顾不上饮,只端坐下座,凝望着徐步踱进的青年逆渠。
冯煦、毓朗在上首,还有委员张次山陪在末座,几个书办在旁录供。毓朗脸色阴沉,等了片刻,冷冷开口:尔现已成擒,如何不跪?
那青年闻声,倏然睁眼。徐锡麟个子不高,铁绳加身,没有戴眼镜,脱去戎服后更换的衫子挂着纵横的血渍泥灰,手脸上尽是血津汗点,他一双短视的眼中却有一抹极亮的光芒,好似击石出火红梅破玉一般在幽暗讯室里闪耀。
徐锡麟直立不动,望着毓朗淡淡道:毓钟山,你若慢走一刻,早被我杀去,便宜你,让你逃脱。你在洋洋得意什么?
毓朗猛地站了起来,怒道:孽竖,此时此地你还没有丝毫畏怯悔悟!你素习狂悖,本院早看出你有不臣之心,今日顾少尹预警于我,说你潜谋作乱,我只念你受抚院厚情,未必走到那一步;再想不到,恩中丞那是你的恩师,你也下得去手!如此不忠不孝,无信无义,岂不知礼有三本,天地君亲师,你竟践踏一遍,终不成人模样了。你不就是枭獍畜牲之徒么!
徐锡麟道:我本革/命党大首领,捐官到皖,专为恩某而来。我入安庆做官,不是要食谁的禄,感谁的恩,我捐了一顶二品的红顶子,拜恩抚台为老师,本是假的,好教你们毫无防备。
他抬着头,从容不迫、平静坦然地说:满人虐我汉族,将近三百年矣,我畜志排满有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你们说恩抚台是好官,待我亦情厚,我杀恩铭,本拟再杀铁良、端方、良弼,为汉人复仇,汉人强盛,再图立宪不迟,今满人也要立宪,不过假民主之名,澎湃专制力量——革/命是人人做得到的,希求你们去立宪救国,你们做得到么?我既以排满为宗旨,即不能问其人之好坏。至于抚台厚我,个人私惠而已;我之刺彼,乃是天下公愤!青史之下,自有议论,我自为必为之事,不怕做万世罪人。
  
第九场 巡抚衙门后堂 日 内(五月十二日[3])(画面黑白)
恩铭把一副墨晶眼镜一放,也不戴大帽子,只一顶瓜皮纱小帽,脱了罩的玄青宁绸马褂,露出一件湖色绉纱袍子来。这是个接待外人时,再亲信不过的样子,转头见徐锡麟从外边走来了,站在门口打躬,便笑让他归坐奉茶。
五月天底里已十分燠热,内签押房四处都放着冰,恩铭往屋角一望,那里有个跟班,忙在冰盆里绞了一只巾子,拿过来给徐锡麟擦脸。
徐锡麟要谢,恩铭摇了摇头,他抬起一半的上身又落了回去。
草虫切切喓喓地叫个不休。徐锡麟接过手巾,坐在这张藤屉黑漆嵌薄螺钿官帽椅里,轻轻擦着脸脖上的汗。
恩铭向外道:取些冰饮子来,给徐会办解暑。
因早先预备齐全,不多时便送了两盏水乌他到房中,汝窑瓷碗里沏了合着糖桂花汁儿的酥酪,冻得凉丝丝、寒浸浸的,雪白的奶酥衬着一层金黄糖霜,十分好看。
徐锡麟:职道不敢。
恩铭:我该应看顾你的,这点薄物细故算什么?
两个便相对用了点心,先头的下人上前收掇,盏器调羹叮叮当当地相撞。
恩铭看着他道:伯荪,有人跟我说你是革/命党。
声音仍是温和而亲切的,像是随口在说闲话。徐锡麟这回却实在坐不得了,他立刻站了起来,提着官衣跪下,脸上微微显出一丝茫然,他又是疑惑、又是诚恳的双眼在一副眼镜后边,同他恩师的目光坦荡相对,只说:抚台明鉴。
恩铭笑了笑:别人说话,我也是不信的。不要说俞老座师、寿抚宪举荐你,你自去岁到我这里来,今年二月委任了现在这个差事,履职用心,恪勤匪懈,我都看在眼里,并不曾忘了,你也无须怕受人家的句子。我只是提醒你,你的年纪还轻,现在又在学里,难免有年少气盛、得罪人的地方,往后做人做事,都仔细一些,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徐锡麟低下头:门生谨记老师教诲,锡麟一人错处,累及老师,真汗颜无地矣。
恩铭弯腰扶他,微笑道:你安坐罢,我叫你来,有事交代给你去办,不是兴师问罪的。
待徐锡麟坐定,恩铭才又道:适才电报局送来午帅的电寄,说滬上捉了一个叶仰高,招出一份名单来,还道他们有个什么光汉子,久已潜入安徽官场——如今东南这些乱党,动静闹得益发大了,再不扑灭这一点逆焰,还成个朗朗世界吗!我的意思,你是巡警处会办,我把名字给你,务要查清事实,依律严办,事竟之后,我给你请功。
恩铭拿起桌上一张电文,递到徐锡麟手中。
  
第十场 督练所 夜 内(五月二十六日)
张次山道:“光汉子”——就是你,徐锡麟。你打得好深的算盘,使天下人知此,当为老恩抚一哭。
徐锡麟看也不看他一眼,昂首一笑,闭目长吟: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毓朗暴怒:你大胆!
  
第十一场 徐锡麟寓所 日 内(五月二十五日)(画面黑白)
马宗汉反手把门闭住,一眼望到了桌后提笔写字的友人,忙走上前去,伸头草草一看,惊道:啊呀,伯荪兄!到什么关头了,兄那里有这许多闲情逸致?[4]
徐锡麟将尾句写完,搁下笔,笑道:子畦来得正好,你看看我这幅字。
马宗汉只得垂目重新审度,因见那版草书墨色如漆,健劲豪宕,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态,他虽是个读史教书的出身,毕竟秉性任侠,看不上半刻,拊掌叫道:好诗好字,真气淋漓!
他话音未落,情不禁走向室心,低低记诵: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徐锡麟笑道:身在虎穴,到底不便,这一首《出塞》,还是去年作的,你已看过,我就可以拿去烧了。
马宗汉骤然转身:伯荪兄,排满告示和杀律五条,我与伯平已经印完——
徐锡麟慢慢把生宣对叠起来,揭下煤油灯罩:好。明日统治一死,汉人做官的,以民族大义责他,不惮他不醒悟,不入我范围。届时把这公告,遍传阖城,当使人人知我光复之志,我辈一旦成功,势必振臂一呼,凡不甘当满洲奴隶者,皆当奋袂而起,与两浙义军相呼应。浙皖倘或克定,南京指日而下,掀了端方的两江总督府,共和大事可成。
马宗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伯荪,我还有个担心。叶仰高究竟供出你没有?原本廿八的典礼,恩铭张口就提前了两日,三月大通学校的事情,还有缙云、嵊县起义失败——恩铭果然丝毫不疑你么?
徐锡麟看着手中燃烧的宣纸,火焰倒映在他眼中,青黑的余烬簌簌落在地上。小南门外水港里停泊的招商局虿船的汽笛声不时响起,窗棂前日影所照,浩浩汤汤一地金黄。
等最后一行字烧去,徐锡麟才松开手,将残纸投入铁丝篓内,静静看那丝纬焦灰,火光熄灭,方抬起头,他的双眼还是一样明亮坚定,甚至因心情激荡而微微地震动:四年前,我在东京,见到了两口我们国家的古钟,那是被日本人掳去的,我当时写道:“在昔醒尘梦,如今听品评。偶然一扪拭,隐作不平鸣。”我过去在杭州白云庵,与秋鉴湖、吕戴之相见,分别之际,我曾对他们说,法国革/命八十年始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家现在要革/命、要共和,亦当不惜流血,以浇灌革/命的花果!
徐锡麟停顿了一下:子畦,我这次到安徽来,就是预备流血的。我愿为天下起我之血性,阐大地兴亡之端,开亿兆生灵之智。如其不然,那就用我之热血,一破汉人长睡三百年不醒之大梦,则专制之朝廷、奴役我之胡族,最终崩塌倾覆之日,便不远了。
  
第十二场 督练所 夜 内(五月二十六日)
冯煦侧身向身旁的巡捕说:把灯打亮一些。
巡捕悄悄觑了眼场中另一位头戴猩红顶戴的大员,领命去将桌上一水儿玻璃罩洋灯旋到最亮,阖室亮通通的,照雪似的惨白摇曳的强光,登时洒落到了每一个阴湿角落。雨下得益发大了,刷剌剌地障日敝空,只听得彻天彻地的殷殷雷声,隆隆雨声,想见那撕云插空的霹雳列缺,电闪雷鸣。
冯煦:徐锡麟,你背恩负义,刺杀恩抚,同党还有谁,系受那孙文教令么?你是癸卯科的副贡,你家也是世受皇恩,朝廷、皇上,待你不薄。你才三十五岁,已做到这个要员的地步,你不知感戴,却要做党匪,造朝廷的反,谋害恩师的命!你何以这样无心肝?
徐锡麟慷慨道:我自为汉种,问罪满洲,孙文何等鲰生,焉能教我!革/命党本多,在安庆却只我一人,即随我攻夺军械所的学生,他等亦均不知情,不过是我拿枪逼他们去的。我做的事,我一人当之,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剖了、两手两足断了、全身碎了,不要罗织罪名,冤累无辜。至于朝廷——哈,朝廷么!我这就可以告诉你,我是个越人,越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污纳垢之地;我不知朝廷恩深,但知清朝遗祸,汉人沉沦,三百年杀戮凌虐之报不绝于书,至甲午一战,败于丑类,此后德占胶州,俄居旅大,英租威海,法踞广湾,真千载未有之耻,北望神州,腥羶遍地,不知成何世界者!欧风美雨,咄咄逼人,华夏种族已至危急存亡的时候,诘究本末,其谁之咎?宗邦之削弱,实源于祖国之陆沉,虽灭尽满奴之种,不足以蔽其罪矣!
冯煦似为他眼中的决绝所摄,半晌说不出话来,徐锡麟仰头问:恩铭死了么?
毓朗面孔铁青,坐在那里冷笑:抚宪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明日就来亲自审你……
毓朗眼见他满腔气势微微一滞,流露出三分不可置信的神色,心中甚为得色,又拍案厉喝:非止审你,更当斩尔头颅,剖尔心肝!徐锡麟,你可知罪?
徐锡麟才蹙起的眉头霍然舒开,他非但毫不畏惧,竟尔大笑起来:要剖我的心,恩铭便是死了罢!恩铭既死,我志已偿——纵碎我身为千万片,亦所不惜,区区心肝,何屑顾及!
  
第十三场 巡警学堂 日 外(五月二十六日)(画面黑白,转彩色处见标注)(为便于理解加入并不严谨的分镜头提示)
朝阳初升,遍地如银。
连接花厅和礼堂观台的二层复道上,渐渐响起靴鞋踏地那清晰而响亮的脚步声。画面对正,在复道尽头定格。风声烈烈。
徐锡麟:我此次来安庆,专为救国,并非为功名富贵到此。
镜头切换,推动,徐锡麟着白洋纱衫裤、穿操靴,朝阅操观台走去。
徐锡麟:诸位也总要不忘“救国”二字。
镜头切换,廊道内侧的教室全景。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窗帘拉下,光线灰暗,桌椅整洁,桌面与黑板上俱无一字一物。镜头靠向讲桌,空桌板特写。
徐锡麟:行止坐卧——
切入三个彩色固定镜头,同一角度特写,桌面上摊开了一本《猛回头》,桌角散摞《革/命军》、《新湖南》、《浙江潮》和《警世钟》;近景镜头,黑板上抄着《光复军告示》;教室全景,写满字的黑板,课桌上摆着一摞摞的手册书籍,打开的窗帘后玻璃窗孔雪照似的,光辉四洒,铮亮夺目。
徐锡麟:咸不可忘。
镜头重回黑白。徐锡麟缓缓来到看台边缘,站在围栏边,向校场上三百八十名学生说道:如忘“救国”二字,便不成人格。
画面里是徐锡麟孤立看台的背影。
风兴云蒸,朝霞满天。镜头四角初只一点釉质样的碧青,渐渐地弥漫开来,把他面前那白茫茫空荡荡的天地,都皴染上猩红浓郁的血光。
   
第十四场 黑屏(五月二十六日)(时间接上)
徐锡麟:自到校以来,为日未久,与诸君相处,感情可谓和洽。我于“救国”,不敢自处于安全之地位,故有特别意见,再有特别办法,拟从今日发见。诸君当谅我心,但遇用到之处,辄量力行之,是我之所仰望于诸君子也。
西洋钟敲了八下。
  
第十五场 巡警学堂礼堂 日 外(五月二十六日)(画面黑白)
一溜儿十多把扶手椅一字摆开,一张张椅靠上拿大红签纸写了职名条子,给众官按序就坐。当中升坐的是巡抚新帅恩铭,他头戴珊瑚珠红顶子,一身簇新锦鸡补子朝袍,参堂之后和他左右两旁的文武同寮们一样,木塑石雕般的肃容正坐。
满眼的天光树影,满耳的禽动蝉鸣,校场上已列队完毕,兵生们齐刷刷地向观台鞠躬,一阵衫衣响动的声音,一片寂静。
恩铭颤巍巍站了起来。
徐锡麟疾步上阶,拦在恩铭身前,把手中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放在案上,跟着向他端正行了一个举手礼。
恩铭:伯荪,你这是……
徐锡麟道:回新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
恩铭一惊,遽问:徐会办从何处得知此信?
徐锡麟:大帅勿惊,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为大帅拿到。
恩铭:是何人?
他话未落地,四面众人亦不及反应,徐锡麟已俯下身去,往靴掖内拔出两支六七寸长的小枪来,直指向恩铭门面,厉声道:就是我!
好似一道划地奔雷,一声枪响在礼堂上空猛地炸开!
  
第十六场 巡抚衙门东辕门 夜 外(五月二十六日)
暴雨滂沱,声如沸鼎,四面崩腾玉京仗,万里横互羽林枪,这是光绪三十三年五月的雨。
冯煦带着一个打伞的文巡捕,趟着遍地的跳花激沫,在辕门前站定。他补服下摆的水浪绣片悉数打湿,花白须尾汇出的水珠不住滴进衣里。
他垂目看着足边半寸深的积水,那千万的急飞雨丝、潇潇银烛泄入平地,就是如荡海翻江一般的水聚涛涌,冲得青石板上一丝血迹都不见。
冯煦倏地扬起目光,隔着千层雨帘,万重帷幕,遥望向夜色下马路电灯顶端,那一团被水洗得清净明澈的光芒。
隆隆雨声中,他迈开步,轻轻吟道:来日大难,对此茫茫百端集;英灵不昧,鉴兹蹇蹇匪躬愚。[5]
冯煦又点了点头,对巡捕说:我们回去。
  
-完-
  
附注
[1]《申报》专电电文记为盐巡道朱菊尊,按菊尊应系恩绂之字,据《徐锡麟安庆起义清方档案》(故宫档案馆),《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两江总督端方致安徽巡抚恩铭电》、《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两江总督端方致江宁盐巡道朱恩绂等电》改。
[2]一说锡麟审讯处在巡抚行辕,且问案官记录不一,又有陆费垓请令箭一事。此从陶成章《浙案纪略》。
[3]陈伯平、马宗汉会秋瑾于滬上,订二十六日师期,系五月十二日以后,与锡麟尚用信函来往。顾松告恩铭锡麟是革/命党、叶仰高事发均在锡麟得知秋瑾约期之前,故径作十二日,没有根据,不必深究。
[4]文中宗汉于廿五日的表现,与他供案中交代的不同。按供案虽故作软语,始终未暴露党人姓名,当属宗汉有意为之,因此对其供认言行稍作调整。
[5]网传该联系冯煦为锡麟所作,考吴恭亨《对联话·题署三》,似无明白证据:“安庆大观亭侧望华楼,冯煦题云:‘来日大难,对此茫茫百端集;英灵不昧,览兹蹇蹇匪躬愚。’按,亭为元余忠宣殉节处,墓即在其下。望华楼盖建于宣统之季,时冯方宦皖云。”但联确乎是好联,借来一用。
  
  
主要参考书目
徐锡麟《徐锡麟集》,中国文史出版社,1993。
《徐锡麟史料》,《绍兴文史资料》第四辑,绍兴文史资料编委会,1986。
冯自由《丁未安庆徐锡麟之役》,《辛亥革/命实绩史料汇编·起义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1。
陶成章《浙案纪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三)》,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故宫档案馆《徐锡麟安庆起义清方档案》,《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三)》,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章炳麟《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传》,《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三)》,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申报》1907年影印本。
《辛亥革/命资料选编》第六卷《清末社会风潮》中册《安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中华书局,2008。
《清史稿》,中华书局,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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